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跟我爸商量,下午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想亲眼看一下现场。他否决得很干脆,不行,你不能见光,你说看啥,我保证一样不差地给你看好了。我说光看不行,得详细记录在案。他说,那就写下来。吃了半碗白米饭,我回到房间,找出本子,上学时的作业本,只用了一半儿,我把用过的一半儿撕掉,在空白页上写下:1.尸体有没有伤口,伤口的数量、形状、大小。2.尸体的容貌特征、身高、体型。3.周围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脚印之类。暂时只能想到这么多,拿去给我爸。他正在洗碗,搞得动静很大,叮叮当当的,我都替碗担心。我说,爸,我给您写好了,下午您照着上面写的看。他说,放灶台上吧。我还有点不放心,说,你自己想到什么看到什么,也记下来。他说,好嘞,你去睡吧。
我躺在床上,拿出手机浏览本地新闻,并没有寻人或者缉凶的消息,看来刚发生不久,或许死者是个外地人?万一凶手回来毁尸灭迹呢?我突然担心起来。院子里有了响动,是我爸发动了三轮车,我拉开窗帘,午后的阳光闯进来,我顿时觉得皮肤火烧火燎的,脸上的蝴蝶躁动,似乎想挣脱。我说,爸,你自己小心点,最好带着防身的家伙。他指了指三轮车斗,里面有把铁锹,放心吧,你爹不傻。上了三轮车,又说,快拉上窗帘,晒。我拉上窗帘,听着三轮车轻快地颠出院子,铁锹在里面咣当乱颤。
大概不需要为我爸担心,我爸身高足有一米八,体重超过二百,年轻的时候练过拳,在我生病之前还每天起早在院子里走一趟太极十八式,嘴里呼喝不断。生病后我有段时间心情烦躁,他一打拳我就对着窗子喊,喊过几次,他把拳中断了。现在想想,这事儿我做得不对,人得有个爱好,精神寄托,当你孑然一身时,这个爱好就是最后的陪伴。你和它不一定同生,但应当同灭。
我又看了会书,舒尔茨热衷于写父亲,一个朦胧的虚无缥缈的父亲,离我如此遥远,或许我该趁着这个机会恶补一下刑侦小说,之前对此类作品并不感兴趣,现在有点饥渴。我从网上下载了东野圭吾全集、阿加莎全集、福尔摩斯全集,不知先从哪一部下手,《名侦探柯南》是不是更好吸收一点?
下午四点时我爸回来了,他把本子递给我,返回自己房间,端过来一个搪瓷茶缸,咕咚咕咚,先喝了一通水,问我,能看清吗?字有些邋遢,七扭八歪,上面还粘着泥点子。我说,差不多。他说,要不要我给你念?我说不用。1.尸体上有三处伤口,分别在肚子左侧、右腿、左肩,伤口是菱形,枣核大小。2.女性,矮胖,黑,丑,腿短而粗,耳朵比较大。3.没发现鞋印,有脚印,经查对,是死者自己的,想来死前经过了一番折腾。我说,就这些?他点点头,双手捧着搪瓷缸子,样子有些拘谨,漏掉什么了吗?他问我。我说没有,就是信息实在有限,我不知道该怎么入手。他说,慢慢想,不着急,你把你自己当成侦探,你会先从哪里入手?或者你就当成写小说。我说,这不是写小说,写小说是答案就在作者脑袋里,他一点点把线索抛给读者,现实里是,我们得根据有限的线索来寻找答案。他说,可以试试,就算破不了案,能写出一篇小说也不错,你就把我当成男主角。我看着他,面皮焦黑,像是在煤堆里打过滚儿。他嘿嘿笑,露出一口白牙,形象是差点,说,男一不行,那就男二,你是男一,我们搞一个组合,中国的福尔摩斯和华生,现实的蝙蝠侠和罗宾,当代的狄仁杰和元芳。
他还是老样子,始终保持着一颗童心,多严肃的事儿到他那都像儿戏。小时候他让我学游泳,我说怕,他说没事儿,我保护你,拉着我到池塘边,脱得赤条精光,抱着我往水里跳,我反应不及,先呛了一口水,剧烈咳嗽,鼻子眼睛里往外涌酸汁儿。他跟我道歉说,有点心急了,下次注意。我说还有下次?我不学了。他对我威逼利诱,说,咱们这儿是泛区,哪天来了水,不会游泳的都得淹死。我摇头。他说,临河乡的人不会水,说出去让人笑话。我摇头。他说,学会了游泳,我给你买冰棍儿。我说,我要奶油的。
那是个盛夏的午后,人们都在午睡,池塘也在烈日下打盹儿,水面像一面镜子,映着它的梦,是岸边的垂柳蓝天白云。后来加入了我和我爸。我爸托着我的肚子,我在水面上漂浮,他教我动作要领,划手腿不动,收手再收腿,先伸胳膊后蹬腿,并拢伸直漂一会。教了两遍,问我,会了吗?我的嘴巴在水里,没法回答他,我只觉得水的阻力在增大,身子也越来越沉,后来又呛了一口水,才发觉肚子下的一双大手不知什么时候撤走了。我那天没学会游泳,也没吃到雪糕,肚子里都是池水,也可能混杂着鱼的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