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们声乐的乐老师要在我们年级的学生中选出一个合唱团。
她在星期一的音乐课上,要我们每个人上台演唱一小段歌曲,以此作为合唱团选人的最初与最终考核。
白杨唱的是一首《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坦白交代,在听她唱这首歌之前,我一向以为它的名字就叫“一条大河”。
她唱得很小声,但也很好听,清澈的嗓音绵软、多情,令我陶然欲醉。
但她只唱到第一段的主歌,“看惯了船上的白帆”,那歌声就戛然收歇了。似乎她已自信这些歌唱足够让她占据合唱团的一席之位,但我更倾向于认为,她是在我们的惊艳目光与众口啧啧的称奇夸赞中害羞了。
果然,白杨还是和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娇娇婉婉,嫋嫋婷婷,紧张脸红的情韵妒惹飞霞。
白杨的歌声落下,紧接着,就有另一道声音拔地而起。那是蔡程昱的金嗓子,唱着“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是的,他的学号排在白杨之后,是班里的第二名。情之所至,他不由自主,就接上了她的歌唱。真是好配合。
蔡程昱站在座位上,与自讲台走下的白杨对视。他们彼时都羞于露出笑容,于是嘴唇微抿,情形是一样的可爱。
乐老师很高兴:“你们两个就作为合唱团的指挥和领唱吧!”
就这样,蔡程昱成了合唱团指挥,白杨成了第一声部的女声领唱。
高山流水遇知音,我醋意顿生。
我承认我嫉妒,嫉妒他能跟她如此相配,金童玉女,璧人天成。
我们合唱团的第一个舞台作品是《校园的早晨》,演出前夕的那段时间,我们每个周一都不参加学校固定的升旗仪式,而到器乐教室练唱。
白杨常常不能到场练习,因为她总还有一些别的工作在身,诸如作为升旗仪式的主持人、国旗下讲话人,或者戴红袖标维持会场纪律,那红袖标里另有蔡程昱的一份重量——那段日子她总是替他执勤。
练唱中赶上白杨不在,她的唱段就由蔡程昱代为咏唱。在合唱团里,指挥的任务最为重大,最终呈现在舞台上的表演,作为指挥却是不能开口的。这对蔡程昱而言似乎多少有点残忍,但看得出他本人乐在其中。他是个集体主义膨胀的四有青年,要命地喜欢自我燃烧和奉献。
我们之后又共同演绎过很多声乐作品,都很经典,当然也都很好听。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首歌是骆岭的《向日葵》:
一起一起一起来
眺望日出的方向
仰起仰起仰起脸
追随明媚的光芒
舒展舒展舒展开
青葱蓬勃的叶脉
绽放绽放绽放出
激越绚烂的金黄
娇嫩的花瓣手牵手
是青春集合的模样
饱满的果实心贴心
是生生不息的向往
我的向日葵呀我们青春的模样
谦逊的绽放沐浴真理的光芒
我的向日葵呀我们青春的模样
优雅的致意啊向着日出的方向
……
清澈的眼眸憧憬着
是真爱的风铃摇响
纯净的脸庞期待着
是幸福的旋律飘扬
……
那一年,《向日葵》刚刚由骆老师写出,还没有官方的歌谱。哆唻咪发嗦啦嘻,乐老师用钢笔写在十六对开的油印纸上,曲下誊写歌词,手动滚轮的油印机一张张复印出,合唱团成员人手一份,形成一种交织荣誉和责任的傲气,包蕴在我们幼小的胸中。
白杨很会唱歌,但她太爱难为情了,所以并不怎样喜欢登台演出。演讲比赛也是同样的道理,她能很快背诵长达五页的A4演讲稿,上得讲台,单手扶麦,微笑挂脸,有条不紊,侃侃而谈,但她演讲的声音总是太小,节理有余,而激情欠缺,所以比起历届大赛的第一名来,永远显得魅力不够。
那年我们学校组织辩论赛,白杨理所当然被推为一辩。班里抽到的辩题是“陶渊明的仕途进退”,我方所持论点是“陶渊明应为官经世,造福一方”。蔡程昱带回这个题目以后,白杨思忖片刻,提出了她要退出辩论赛。
“为什么嘞?”我手指缝里转着自来水笔,优哉游哉问她。
“对啊,为啥不去了?”蔡程昱好像比谁都着急。
“这个观点,”白杨摸一下蔡程昱放在她桌前写着辩题的纸条,“我不同意它,所以,辩论赛,我参加不了。”
这是我认识白杨以来第一次听到她说出拒绝的话,我感觉非常奇妙。尤其她这斩截的否定是冲着蔡程昱而去,更让我内心不胜暗喜。
原来,她也是有她自己的看法和想头的,在生活的风浪里,她是站得很直而且很高的。
我感到很有力量,也比从前更加爱她。
是的,爱。从喜欢,到爱,不知、不觉、不问、不痛、不痒,尺水玲珑,源远流长。
“嗯?不是不去了,”我撑在白杨身后,看她摊在桌面正写着的辩论稿,“怎么又写这个啊?”跟她头挨着头,耳朵蹭着耳朵,感觉很舒服。
“答应了要给蔡蔡他们的。”白杨才讲出这一句,蔡程昱就腆着弥天大脸不请自来:“等我们小组拿了第一名,一定跟班主任说,给白杨同学发一个大奖:最佳撰稿儿人!”
得,还是改不了那个老好人做派,活该你是补天的女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