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百里弘毅在御书房商议完政事,蓝湛仍有些不大放心,便回了重鸾殿。
魏婴方沐浴完,换过一身红色寝衣,墨发松松散着。
见到蓝湛,他有些意外,下意识看向殿门口。
“宫人怎的都不通传?”
蓝湛坐到他身侧。
“朕怕你已经睡了,便没让人搅扰。”
他伸手理了理魏婴额间碎发。
“还在想今日之事?”
魏婴下意识向后靠了靠。
“摄政王,他……”
“百里皇叔并非不好相与之人,只是,他同庆国、同江家间……”
魏婴沉默,这些事情,他也知道一二。
世人皆知,姑苏摄政王百里弘毅,出自庆国。百里一脉本是庆国望族,世代从戎,拱卫庆国边境,与江家驻守的云梦遥相呼应。两族素来交好,少有人知的是,百里弘毅曾拜江枫眠为师,习兵法谋略。百里三子,俱出类拔萃。百里大公子百里卫不输父兄,一手枪法使得出神入化,二公子百里云则被庆帝聘入宫中,册封二品带刀侍卫,守卫殿前,护卫庆帝左右,斩杀不少暗杀刺客。
可天有不测风云。羌族来犯,百里将军奉旨携三子率军御敌,江家亦从旁接应。将士在前线浴血杀敌,一封密信却呈到了庆帝御案之上,状告百里一族拥兵自重,意图勾结羌族谋反,扶立四皇子为帝,把持朝政。
先帝又惊又怒,派锦衣使暗中彻查。边境战火烧了三月,羌族虽被击退,百里一族却也伤了元气。哪知捷报传来之时,庆帝却亲自下令,百里一脉勾结羌族一事,罪证确凿。此番退敌,乃与羌族内外策应,欲邀买人心。羌族自是乐于见得庆帝自毁城墙,竟扬言百里将军背信弃义,原本答应夺权后以庆国十城相赠,却杀人毁约。
一时之间,百里一族被推至风口浪尖。百姓苦战火久矣,一朝听闻他们信赖依靠的战神,竟是这战争的罪魁祸首。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更何况此时民怨沸腾。百里将军百口莫辩,自刎城头,以死证清白。庆帝却未就此罢手,下旨以通敌叛国罪,夷灭百里三族。而奉旨前往行刑的,正是江枫眠。
那一夜,百里府中血流成河。一场大火,烧去了这座煊赫帅府。百里一族三百三十五口,宗亲四百余人,连五岁的幼童都未能幸免。只有百里家小少爷百里弘毅,逃出生天。庆帝下令追杀,意欲斩草除根。
待百里弘毅再次出现在世人眼中,是在三年后。羌族进犯姑苏边境,百里弘毅在姑苏军中屡立奇功,护卫五城百姓安宁,官拜三品少将。两月后,姑苏端王蓝允下嫁百里弘毅。一时间,少年将军风头无两。蓝允乃姑苏明帝唯一的胞弟,与兄长相差二十余岁,自幼得万千宠爱。身份贵重,不必多言。
传言,百里弘毅回京述职,端王殿下对这位将军一见钟情。更有好事者称,端王殿下曾隐藏身份于军中,那时便对百里将军情根深种。太后与明帝素来疼爱蓝允,见他执意要嫁,便也不再反对。大婚三日,皇城之中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所幸,蓝允所托,实乃良人。
婚后二人鹣鲽情深,出入相随,羡煞旁人。
数年后,明帝病逝,身后仅余一子湛,年九岁。蓝允素不喜朝堂波谲,明帝留下遗诏,令太子湛继位,同时诏命百里弘毅为摄政王,监理朝政。
百里弘毅摄政九年,上下严明,姑苏国力更胜于明帝在位之时。待幼帝成年,便归政于蓝湛,秋毫未犯,为人称颂。
摄政王心忧百姓,多次削减赋税。同时任用良将,为姑苏开疆拓土。军队出征之时,百姓竞相涌上街头,为大军送衣送粮,指引路途。姑苏上下一心,军队所向披靡。百里弘毅更是生擒羌族首领,为父兄洗雪冤名。安城早已划归姑苏疆域,蓝湛亲政之时,曾下旨增安城为摄政王食邑。接掌安城后,百里弘毅免去安城百姓三年赋税,又重修百里府邸,祭拜先祖。只是,逝者已矣,心中伤痛亦难以抹平。
从异国叛臣,到姑苏上下人人敬服的摄政王,其中艰险,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言明。
魏婴默默良久,他总觉得摄政王百里弘毅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好了,不说他了。朕听人说,你还会医术?”
魏婴知道瞒不过他。
“久病成医罢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蓝湛却有些心疼。见蓝湛仍有听下去的意思,魏婴只好继续解释。
“从前他们在校场训练,我无事可做,便跟着军中一位老大夫学些医术,也省得总给他人添麻烦。”
他们,便是指江家的人。这话半真半假,魏婴素来体弱多病,学些医术倒也正常。只是他真正的师傅,却是神医时影。时影来无影去无踪,偶尔路过云梦时,便指点他一二,再留堆医书给他。这件事没多少人知晓,自然也不必让蓝湛知道。好在蓝湛没再继续追问下去,魏婴松了口气,白天忙了半日,此刻他也有些疲倦。
蓝湛替他掖好被角。
“睡罢。”
魏婴闭上眼睛,却听得蓝湛又轻声道。
“体弱多病也无妨,朕会让你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