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弃婴。记事起他就在这条巷子里了。从亭子附近的居民口中，他打听到，他的生母在他不满一岁时将他遗弃至此，那时候这儿正好有个老乞丐。老乞丐养了他些日子，直到他某天上街乞讨被一个醉汉打死。他就是从那叫候开始，自己一个人生活。
他不想向乞丐那样伸手讨食，他不想丢掉仅剩的自尊。
可能是上天悲悯，每当他饿得昏睡后醒来，面前总有几个白白净净的、冒着热气的馒头。
也就是那每日雷打不动躺在他面前的白馒头，他决定好好活着。
前些日子因早晨睡过了头，被主人家揍了一顿赶了出来，他就又缩回了这里，得幸碰见了他。
张真源见他迟迟不回答，倒也不继续追问，歪头一笑，牵起他的手：“今天是上元节，街上可热闹了，我带你去玩吧。”他又拍拍腰间的鼓囊囊的钱袋，笑道：“管够。”
那年上元节，京城大街的人流中多了两小只穿来穿去的欢快稚童，他们游荡在各色铺子之中，一个兴致勃勃地讲这讲那，一个安安静静地微笑倾听。
光落在张真源身上，他突然觉得光不那么讨厌了。至少身旁这个男孩身上的不是。他感觉自己也被光包围了，他的身心也被人温柔以待了。
二人一起吃了几个软香的馒头后，张真源拉着他疯玩了半天，绕回了那个巷口。
“你就住那里头吗？”张真源微微瞪大双眼看着他，用手指着巷子。
“嗯。”他垂下眼帘，呆呆地看着自己身上温暖的袍子的下摆。
“那……要不你跟着我，去我家住，好不好？”
他错愕地抬头看张真源。
这个男孩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闪着柔和的暖色光芒。
他从其他人口中听过这种话，但这一句是唯一真正打动他的。
张真源以为他有所顾虑，踮起脚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没问题的，信我。”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温暖又热烈的东西撞破了他内心的冰冷屏障，他第一次感受到心头一阵热。
“好。”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发颤，但他知道那是快乐使然。
“哎，我给你买个礼物吧？”张真源笑道。“阿爹说过，如果是和自己……呃……阿爹说的是哪个词来着……”张真源皱了皱眉想了想，仰起脸直视他，“如果是和自己喜欢的人见面，就一定要送一个见面礼。——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我……”他因那一个“喜欢的人”愣住了。
张真源四处张望，看见了十几步外的一个摊位上摆着的那一排波浪鼓，鼓面上绘着细细的花纹，被灯光烘成了暖色。
“拨浪鼓怎么样？”张真源转过脸来冲他笑，“我买一对，我一个。你一个。”他没有接话，依旧愣愣地看着张真源。张真源索性当他默许了：“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来。”说完就欲转身。
“我陪你去。”他下意识地抬手拉住了张真源的衣袖。
张真源笑了笑：“我去就可以了。你饿了吗，要不你去买根糖葫芦？”顿了顿，他指指街道另一头的人流中高高挂起的那团闪光的红色，补了一句：“很甜的，买两根，好不好？”
他答应了。
若是给这个男孩买，那么他绝不推辞。
接了张真源塞的钱，他转身挤进人群，去往那个卖糖萌节的小贩那儿。待他满怀期待拿着两串甜香扑鼻的糖葫芦回到巷口时，迎接他的，不是一张笑容甜甜的脸，而是一阵冰冷刺骨的风。
他内心有些空荡。
许是花费的时间稍长些吧，等等就好。
可是，等到临近夜半，人影寥寥，灯盏无几，他还是不见踪影。
他执拗地靠在巷口，手里攥着那两串糖葫芦。纵使自己饿得头昏脑胀，他也不想吃掉。
那个小男孩还没有吃到，他绝不吃。
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终究抵挡不了倦意，睡过去了。
等到他二日清晨头脑混沌地醒来，手中的糖葫芦已不翼而飞。他慌了，第一次感受到无法遏制的慌张与心痛。他在四周转了一圈，仍旧不见踪迹。早晨的半空中飘着轻盈又冰冷的雪花，没什么行人，也没有卖糖葫芦的人。
找不到了。
他找不到了。
等他眼眶发红地回到那个巷口时，与一个身穿粗布衣裳、蓬头垢面的男人视线相撞。
“小孩，你那袍子哪来的？”男人眼中闪着精光，问道。
他不答，往后退了两步，双眼死死盯着他。
“你一个乞丐模样的小崽子，哪儿来那么华贵的袍子？定是偷的！”“不是！”他吼道，转身撒腿就跑。那男人也拔腿追上去欲抢。
很显然，他的反抗是徒劳。
一刻钟后，他返回了那个巷子，他又缩回了原来那个地方，用冻得发白的手扒开一堆雪，蜷缩起来，双臂抱紧自己。任凭自己的眼泪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在雪地上，留下灰色的斑点。
他很少落泪，就算挨了打他也不会哭。但他现在就是难以抑制心中淌血的眼泪。
“张真源……”他带着哭腔弱弱地呢喃。
他闭上眼。
不知何时，巷口出现了两个男子，一个着玄色武衣，戴着黑纱斗笠；一个穿鸢蓝衣袍，撑着蓝纹白伞。
“阿玄，把那孩子抱回去吧，也省得你每日送饭了。”
“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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