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平坦空旷，毫无翠色的荒凉。他站在那儿，睁开眼，那个男孩儿正笑着抓着咚咚响的拨浪鼓兴冲冲地向他奔来。他不知道自己脸上什么表情，他好像钉在那里无法移动。等到男孩儿走近了，他看见他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听见他疑惑地问了一句：
“糖葫芦呢？”
他突然有些无法直视男孩儿询问的双眼，心急如焚，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头顶忽然落下纷纷雪花，鬼使神差地，他抬头望去，却发现那并非雪花，而是那来自正在四分五裂的袍子里的鹅毛。他感觉心如刀绞，那温存着他的味道的袍子正在他眼前逐渐消失，他却无能为力。
他想伸手抓住那纷飞的鹅毛，却抬不起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拉着自己的心落在冷硬的地上碎成一地银霜。
再回神去看男孩儿时，却只捕捉到了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想追上去，想叫住他，但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只剩满目空白。
他骤然睁开眼。
入目的是被暖炉烟熏成暖色的竹制天花板。
“你醒啦？感觉好点儿没？”温润的嗓音轻轻落在他耳畔。
这种嗓音总能让人平静，但他的内心仍然波涛汹涌。脑海中只有一个意识：
不是他。
一张微露忧色的俊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好些了吗？”这人又温声问了一遍。
他没有回答，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扫视四周。
这人也不急，微笑着坐在他床畔静静地看着他。
简朴的内饰，柔和的色调，暖炉中火光摇曳，与窗外雪色形成鲜明对比。这是他没有见过的温馨景象。
是家的样子。
但不是他的。
“我没事。”他小声应了句，垂下眼眸，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换了身暖和干净的衣裳。
“那就好。”温和的嗓音将他的视线吸引过去，他又开始细细打量眼前人。
与之前他见过的王公贵族富商大贾不同，这人的眉眼间除了温柔，没有什么其他复杂的神色。这人鬓边的发丝软软地垂到胸前，衣袍和脑后微微飘起的束发带都是鸢尾兰色的，手边还放着一本古籍，瞟了一眼，似乎有关天文星象。
“多谢。”他小声道了句谢，壮了壮胆问道，“呃……恩人……”
“我姓黎，单名一个暮字，字明晚，你大可称我……”
“阿晚！”洪亮的声音自门外冲进来，黎暮无奈地笑笑，转过头看着那着玄色劲装头戴斗笠的人大大咧咧地闯进门，一把摘下斗笠甩手一扔，抬眼就看见了坐起身来的他，“嚯，娃醒啦？”
他仰起满脸问号的脸看着黎暮。黎暮温和一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他叫陈玄，性子急，不过，很好说话的哦。”他闻言礼貌一笑，思索了下，稍稍拔高声音叫了一句:
“阿晚。”
“噗——”正在大口往嘴里灌茶水的陈玄突然喷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撂下茶碗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膀子严肃道：“小兔崽子乱叫什么？！只有我能叫‘阿晚’，明白吗？”
黎暮在一旁忍着笑看着俩人。“那我要怎么叫？”他内心莫名其妙升起了调侃的想法，转口道，“难不成叫阿爹？”
黎暮竭力忍着笑：“童言无忌啊阿玄~”然后就起身到后厨去了。
陈玄见黎暮离开，一把将他拉进自己，严肃地在他耳边道：“孩子，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啊，明明应该……”
他没忍住笑了。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馨美好。他自己抓住的。
不过，最好再加上一个人。
陈、黎二人同他商量后，决定给他起名“陈泗旭”。沉若泗水，耀胜旭日。
再往后，便是京郊深山中十余年岁月。陈玄授之武，黎暮授之文，陈泗旭悟性极好，习了陈玄毕生所学之兵法，也懂了黎暮毕生所探之道义。陈玄和黎暮见他今已成人，便教他离开此处，另寻生处。
“小兔崽子，你现在足够去回击那群欺负过你的混蛋了。想当年你才会拿刀就吵着要下山杀仇人，老子当年差点没拉住你。现在你尽管去干你想干的事，只要不给我俩招黑就成。”
“阿旭，记得我昨日晚上带你观星时对你说的话吗？星宿轮回似人间岁月轮回，仇亦也，情亦也。不急一时与人相争，只待来日扼其咽喉，而诛之。”
嘉陵十九年十一月十四，京城常家遭灭门；
嘉陵十九年腊月初二，京城王家遭灭门；
嘉陵二十年元月廿三，陵县胡家遭灭门；
嘉陵二十年二月十九……
凶手每案皆血书留名——“陈泗旭”。
陈泗旭一夜灭门令人胆寒，纵然朝廷亲办亦无果，且经查遇害者或贪或贿或淫，天下人知之皆拍手称快，也就不了了之。
再往后，巴蜀国第一杀手陈泗旭便由人们口口相传，渐渐人尽皆知。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猛然把陈泗旭从回忆中拉出来，他全身的神经骤然绷紧，下意识地紧紧护住身旁的张真源。
而后，耳边只闻双方的心跳和破碎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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