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异梦

王在昏昏沉沉中陷入了一个荒诞而冗长的梦境。

梦里，他为了子嗣让洪林与王后合房，却不曾想洪林从此迷恋上了王后。

梦中的情景那样的清晰，连心口的疼痛都这样尖锐。

他梦见自己在河边牵着进贡的骏马等了洪林整整一个下午，等到却是彻夜未归的洪林对着他的眼睛闪躲着出口的拙劣谎言；他梦见自己如此惶恐地希望洪林不要再背叛和离开，于是一次又一次忍耐宽容，而最终回答他的却是雨夜闪电之下的书房里的不堪，以及，洪林直直注视着他，一字一句的“臣思慕娘娘。”无法控制的暴怒之下，下令阉割了洪林。

王感到胸口一阵阵的发紧，徒劳挣扎着想从噩梦中醒来。

冗长的梦境仍在痛苦地向前推进，昏迷中的王无意识地挣扎着，却没有惊醒在他身边终于因为过于困倦而无法支撑睡过去的洪林。

自从王受伤昏迷，洪林已经不眠不休地守了四天四夜，不住地担心和自责。

终于昏沉地陷入睡眠，洪林却掉入一个痛苦不堪又冗长无比的梦境，他梦见他的殿下让他去和王后合房，因为想要一个，和他一样的孩子……

两个人，握着手，做着同样的梦。

梦中洪林的回答正生生死撕碎着王的心。

“你有没有把我当成爱人，哪怕一次也好，像爱人那样爱过我？”

“没有，一次也没有。”

王听到自己的心瞬间碎裂的声音。

然后，他看着洪林满脸恨意，咬着牙迎着自己的剑，毫不迟疑地用手中的残剑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洪林，原来你是真的想要我的性命。

殿下杀了中殿，中殿还怀着孩子，我的孩子，我奉你的命令去合房终于得到的孩子。

什么都没有了。

殿下眼里浓重的绝望和瞬间涣散的光华让洪林感到报复的快意，手中的剑就这样刺入殿下的身体。

我来不就是来取殿下的性命的吗？为什么如今得手，心里却这般空落落，为什么耳边絮絮的全是殿下温厚的声音？

“你去了哪里？这样憔悴，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如果杀了朕能够消除你心头之恨的话，那就杀吧。”……

我的剑法都是殿下教的，我竟然真的杀了殿下？

洪林感到意识越来越模糊，面前，昔日的健龙卫兄弟手按佩刀，挡在他的面前。

他奋力地抽出那柄插在他肩头的剑，殿下只是把剑插在我的肩膀，其实再往下一点就是心脏了。

不痛，为什么不觉得痛？

洪林机械而木然地拔出剑，目光仿佛失去焦距，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他知道，今日自己必死无疑，他本就是如此打算的。只是，他以为自己会死在殿下的剑下。从来没想过会真的杀了殿下。

他看着朴胜基拔出了佩刀，刺向自己。

胜基，不，不要杀他，放洪林走……洪林，孤没有办法再保护你了。王的头终于歪向一侧，死不瞑目。

随着一阵仿佛被吸入深渊的失重感，王逐渐清醒过来。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着，低下头，啊，是洪林啊，那么刚才的……是梦啊，王默默地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却是无法言说的压抑。

朴胜基的刀贯穿了身体。

洪林倒在地上，等待死亡的召唤。

啊……谁的声音在喊我？中殿？她没有死，那么……殿下？洪林费力地扭转了头看向王，却发现王早已没了生机。殿下等等臣，臣陪殿下一起上路……

洪林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

他抬起头，心在狂喜，因狂喜而狂跳不止。

好在是梦，洪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从最初梦境的混沌中清醒，想起王遇刺，自己守在身边，已经是第四天夜里。

洪林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揽住王。满心都是劫后重生失而复得的庆幸。

王先于洪林已经醒了，因受伤而虚弱的身体，被那过分冗长的梦境几乎耗尽的心力，王醒了却没有出声，望了望守候在身边的洪林便又闭上了双眼。

被洪林不断用力的抱紧弄得喘不过气来，感受到洪林的担心，王心里酸涩又甜蜜，“洪林，朕都喘不过气来了。”

洪林回过神来，将头埋在榻边。

“你的伤找太医看过了吗？要不要紧？不必担心，孤醒了，没事了。”洪林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殿下，”洪林呢喃，“嗯，”王安抚地答应一声，“只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

“殿下……”洪林仍是兀自呢喃。 “没事了，孤不碍的。” 王轻轻拍拍洪林的肩头，慢慢安慰道。洪林把头深深低下，泪水还在肆意流淌，他紧紧抓着殿下的手，生怕一松手，殿下就再也不见了。

“天快亮了，守了孤几天了吧？快上来休息一下。”王爱怜地说。

洪林顺从地在王身边躺下，侧过身。

王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又一次闭上眼睛，呼吸似乎渐渐平稳。

洪林目光贪恋，良久，听到王低沉而好听的声音传来，“打算就这么看着孤直到天亮吗？”王睁开眼睛，满含笑意地与他对视。

“只愿永远陪在殿下身边。”洪林既像回答，又像宣誓。

王的思绪却飘向了那可怕的梦境。将来有了女人也会不想离开孤吗？

“还像个孩子。”王及时克制住了自己的出神。

洪林获得应许，却并没有多少欣喜之色。

伤口带来的高热让王觉得眩晕，昏昏沉沉间又睡了过去。洪林看着王，忍不住在王苍白的嘴唇上轻吻了一下，像守着一块失而复得的珍宝，一刻也舍不得松手。

王渐渐康复，日子也如平静的流水一般淌过，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卧榻上的两个人背向对方，仍稳稳的躺在床上，昨夜却都并未安眠。

王受伤时开始侵扰洪林的噩梦自那之后夜夜造访，梦中反复上演着惨烈的情景，一幕又一幕，愈发清晰。

每日醒来，洪林都会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心慌和恐惧，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并不仅仅是梦。

同样的对睡眠感到恐惧的不止有洪林，还有王。

与洪林所不同的是，伤好之后那些奇怪的梦境就再没造访，但王却怎么也无法忘却那过于真实的梦境。

那梦恰恰击中了他隐秘的心事。长久以来，他宠爱洪林，信任洪林，洪林是他在这寂寥深宫里独一无二的心灵安慰和情感依托，他牢牢地记着洪林的那句童稚之语。而如果，恰是这样的一个人，亲手取了自己的性命呢？

为了那个鱼水之欢的女人，他痴爱十年的洪林，亲手取了他的性命。

梦中洪林口口声声的思慕中殿，回答从未爱过时的坚决，让王每当想起，都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无法释怀。

如果，只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了怎么办？

就算不是王后，这世间有这么多的女人……

王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如果真的如此，那孤宁愿不贪心。

洪林，你可明白，你的恨意，才是这世间最令孤心惊胆寒的东西。

王暗暗下了决心，一年，就再留洪林一年。

正欲转过身好好看看洪林，却突然一双手环上了自己。王有点僵硬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假装自己仍然睡着。

洪林的胸膛贴在王的背上，头贴向王的肩膀。

一阵温暖的湿润让王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王的心里百转千回，洪林心里也不轻松。

那梦永远都不会成真，臣怎么会离开殿下，臣永远也不会离开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