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王的头轻轻倒向一边，泪水还满满盈在眼眶，死不瞑目。

“洪林！洪林！”女人尖利的呼喊传来。

倒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等待死亡降临的洪林骤然睁大了眼睛。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艰难地转动着自己的头，他拼命看向自己曾经宣誓以命效忠的殿下，却发现死亡已经先一步带走了他。

生命正在加快流逝的步伐，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洪林却固执地不肯闭上眼睛。

四处空荡，耀眼的白光过后是一片飘渺幻境。王信步向前，心中是已很久未有过的平静。

这就是死亡吗？

“殿下！”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洪林从身后追近，在距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殿下！”他又轻唤一声，仍是那样一副优柔的样子。

王回过头，仿佛这只是许多别后重逢中的一次。

洪林跪在他身前，泣不成声。

“既已杀了朕，心头之恨也可一解了吧。”王的声音很平静，脸上甚至依然带着温柔的笑意。

“臣……罪臣……”洪林哽咽着，急切地想解释什么。

“你以为孤杀了中殿，”王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洪林，“所以你为了中殿来取孤的性命。”王自嘲地轻叹一声，“爱卿思慕中殿，孤知道了。那日在书库，你便曾说过的。”王转过身，准备继续前行。

洪林急急膝行几步，阻住王的去路，“罪臣该死。”

他有许多话想跟殿下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亦不知该如何说。

“我们都已经死了。起来吧，这已不再是人间，孤不再是王，你也不再是臣，你我都只是孤魂罢了。”王轻笑着，正欲移步，却发现洪林死死抓住了被血浸透的衣角。

“何必如此。是孤一厢情愿而已，倒难为了你。说来可笑，孤竟始终记得爱卿儿时之语。”王好似自言自语，“为了殿下，可以牺牲生命。”

洪林失魂落魄，“可是罪臣却亲手杀了殿下。”

“不必自责，心已死，留性命又有何用。”王安抚地拍了拍洪林的肩膀，就像从前许多次一样。

洪林抬起头，直直地望向他。

受礼法所限，他几乎从来没有这样仰头直视过王。

他死死抓住与王最后的联系，却惊恐地发现王的身影慢慢变淡，直到消散无踪。

“殿下，别走……”洪林急切地喊着，绝望和焦灼将他吞没。

十年来的场景在眼前重现：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殿下教他习武弹琴作画；他长大了，殿下给他身份、地位、富贵荣华。

他突然想起韩柏被抓回后他为殿下梳头的那个清晨，殿下问他，如果你是韩柏也会想逃吧？在这宫中十几年，也会很想逃出去吧。

铜镜中，殿下俊美的脸上写满不安，听到他“殿下您在这里，我怎么会想去别的地方”的回答，殿下才终于绽开笑容。透过铜镜的反射，连空气都跟着明朗起来。

他想起彻夜离宫被王撞破，自己跪在湖边，嘴里说着请求以死谢罪的话，心里却隐隐知道殿下是绝不会取他性命的。

殿下面对一池残荷，始终不肯转过身来，只留下一句“爱卿失去了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取你的性命又有何用”便拂袖而去。枯坐一夜，终究还是原谅了他。

刀刃相见的那一刻，殿下眼里含着泪，满是绝望地问他，“你可曾有一次爱过我吗？哪怕一点点也好，把我当做过爱人吗？”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没有，一次也没有。”

然后，挥剑上前，伤了殿下的性命，也斩断了殿下所有眷恋。

洪林痛悔地跪伏在地。

大错铸成，再也无法挽回。

如果真的有神灵，我愿意用永生永世的一切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