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萧爸背着儿子的行李，带着儿子来了学校。
男人背着一床八成新的铺盖，深蓝色。被子是萧琰刚考入一中时母亲缝的，拆了两床旧被子弹出来的棉花，重新网了纱网，大冬天捂在身上，可暖和了。他是村里同龄的孩子里唯一一个考上高中的，中考成绩出来那天，母亲高兴得好几夜没睡着，可如今……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
萧琰提着盆子和暖水瓶，跟在父亲身后。长平一中很穷，水电费都交不起，学校宿舍八个人一间，为了节省电费，他刚走，宿管员便把他之前住的宿舍填满了。如今，只能一个人住一间新的宿舍，再慢慢等有人通校之后，再插进其他宿舍。
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踏进这个楼了，还好陈校长，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要抓住，为了父亲，更为了自己。
在家里呆了近两周，认真反思了自己的错误，自从“不念书”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产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不对了。父母辛辛苦苦供养他，就想让他以后能过上知识分子的生活，而他，为了有足够的理由被开除、不去念书，故意抽烟、喝酒，甚至打架。同学之间的小摩擦，明明可以用更好的方式解决，可他毅然选择了最粗暴的，在处分刚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后悔了。
还好，这一切还有机会补救。
萧爸走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说：“孩子，爸爸这辈子没什么别的心愿，就想让你过上好日子。爸没本事，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还得靠你自己。”
萧琰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两天流的眼泪，比他前17年加起来都多。他靠在双层架子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因为读书的事，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了，以后，读书，走出去，成了他的全部追求。
次日，萧琰起得老早，提着书包，踏进了高二九班。
还是他原来的班级，原来的同学，原来的座位，只是，班主任换掉了。新来的班主任姓刘，给他监过两次考，萧琰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至少比原来的要好很多。
他不喜欢原来的班主任。他讨厌老师们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他不理解，明明都是来学习的，为什么还会有老师有“嫌贫爱富”的思想。但凡一个有感知的人，就不会不知道，原来的班主任有多偏袒与他发生争执的男同学，不过只是因为那个男人的爸爸是县里的一个小官员。
父亲说得话虽然绝对，但并非全无道理，人有钱、有权、有势的好处是远远大过一个穷光蛋的。他要努力，以后赚大钱。
不过——
返校第一天，他就发现，高中混了一年半，现在学的知识他根本听不懂。以前老师上课敷衍，学生听课也敷衍；学生假装都学会了，老师也假装学生都会了。现在，他想好好学习了，却发现，落的东西太多了，根本不知道要从哪里着手补。
萧琰合上课本，揉了一把头发。
上课听不懂，果真是异常的难熬。
脑袋沉得像木鱼一样，一不小心就会“哐当”一声怼桌子上。他去工地搬过几天砖，大太阳晒着，确实很累，但坐在冰冷的板凳上，啥都听不懂，一坐就是一天，也没比去工地轻松多少。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又被新来的班主任叫去做思想工作。
班主任全名叫刘嘉，是陈校长的学生，“特别关照”的那种。
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刘老师并没有给他灌输那种“现在不努力，以后工地搬砖做苦力”的思想，也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你这个机会有多么多么难的，你必须牢牢抓住”之类的话，而是跟他讲了很多陈校长的事。
他们的陈校长，已经好久没有收过学生了。
刘老师说：“听老陈的话，意思是说，收的学生太多了，精力都分给了学生，儿子有意见了。”
但萧琰，有幸成为了校长“闭关”之后你第一个学生，也算是因祸得福。
刘老师说，陈校长脾气可暴躁了，当他的学生，首要条件，得抗揍。当然，他愿意揍你，说明他还觉得你有希望，朽木可雕；等到哪一天他看不上你了，那你才真的完了，不过正如萧琰所知道的，校长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学生。
“陈老师让我来带你，说明他对你有很高的期望，你可别让他失望。还有，虽然我算是你的半个师兄，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包庇你给你开小灶，我只会告你的黑状，比如——今天上了七节课，你足足睡了五节。”
萧琰不自觉底下了头，尴尬地回答：“我知道了，明天争取少睡一会儿。”
长平一中的晚自习长的出奇，下午六点半开始，直到晚上十点四十才结束，四个多小时坐下来，屁股都开始生疮了。以前不怎么学习的时候，晚自习随随便便就能睡过去，现在要写作业，这四个小时便异常的难熬。从小自负聪明的萧琰同学，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学习的事头皮发麻。
晚自习下，回宿舍睡觉。
脚刚塞进洗脚盆，陈濂便“杀”进来了。
萧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门口立着的笤帚把便率先一步落在了他的背上。
扫把成精了，会自己跑？当然不是。
虽然刘老师下午已经告诉过他陈校长会打人，但也不至于这么突然呀，这才第一天！萧琰本能的用两只胳膊护住了脑袋，把刚塞进盆里的脚提了出来，水都没擦。
换作以前他准要开口骂人，可现在，偏是面对着陈校长，他不但不能骂，还得乖乖受着。还好现在，八人宿舍只住了他一个，不会有人看得到，不然就他那爱面子的得行，指不定又卷铺盖跑人了。
以前嫌弃学校里的扫帚扫地扫不干净，现在才明白，这哪儿是用来扫地的，分明就是用来打人的。
回宿舍急着脱外套了，剩下一条T恤，根本不抗打。笤帚把一下又一下抡在背上，可疼了。
“陈老师，您有事好好说，能不能别动手，气大伤身。”萧琰慌慌张张穿好拖鞋，绕着屁大点儿的宿舍便开始跑。
陈濂没回答他，追着就是一顿好打。
“陈校长，您轻点儿，疼。”
“陈老师，您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我总不能无缘无故挨了您这顿揍。”
“老师，咱好好讲道理行吗，您昨天才说的，做人不能冲动，要理智思考。”萧琰寻思：我不骂你，不代表我就甘愿被你打。
“混账东西，你昨天还说要好好学习呢，返校第一天就上课睡觉，你还想不想念了？”陈濂气不打一出来，追累了，撂下笤帚把坐在了床上。
到底是年纪大了，体力不比当年了。
“操。”萧琰暗骂一声，刘老师哪儿是在给他做心理工作，分明就是给他打了一剂预防针，告诉他：提前通知你一声，我要告你的状，你今天会挨揍。
“什么？你把刚才那个字再说一遍？”
“啊？我说什么了吗……”萧琰懵了一下，“我说您要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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