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昨晚反复叮嘱过若柳和兰疏到了时辰就叫我起来梳妆，今日我起得倒是很早。
毕竟这是新人第一次去向皇后请安，不能出差错。
除非前一夜侍了寝，嫔位以下的嫔妃是没有轿子坐的，因而我只能步行去凤栖宫了。
刚和若柳走出殿门，就碰上迎面笑着走来的顾婕妤，我给她请了安，几人便一道走了。
宫道弯弯绕绕的，我们走了许久才看见凤仪宫的大门。做低位嫔妃真累，去哪都是靠一双腿走来走去的。
那我能怎么办呢，为了做轿子的便利去向秦裕自荐枕席？那也太没骨气了。
我们到的比较早，皇后还没有出来，正殿只有几个才人常在到了，看见我们纷纷请安。
顾婕妤发话让他们起身，我默默体会了一把被人问好的瘾。突然想到皇后，她每天被那么多后妃行礼问安，不知道该有多爽呢。
说起这座位，也是有讲究的。从五品以上的嫔妃才能坐着，且按位分高低从前往后排，所以顾婕妤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我乖乖地侍立在一旁。
不知道之后来会是谁呢？陈姐姐昨夜侍寝应该很累吧，不过按她的性格大概不会来得太晚。
令我没想到的是，下一个来的竟然是俪妃。我本不知道是她，在顾婕妤行礼的时候才恍然大悟，赶忙跟着行礼。
“快起来吧。”我循声起身，抬起头暗暗打量了几眼。
俪妃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我以为像她这样的宠妃，总该是千娇百媚，骊音婉转，甚至会带着一些跋扈在；可是眼前这位美人，好像比我想象的要寡淡许多。
虽然她生得很好看，但好像缺了些宠妃的娇艳。无论是眉眼还是气质，都淡雅得有些苍白，便是将她与纤尘不染的莲花作比，犹觉得是莲花太艳丽了。
叫人看见了，惊叹中夹杂着些莫名的心疼。
又想起太后说的话，我与俪妃从前很像，那么可以肯定，俪妃以前的模样与现在截然不同。
不然何来“像”字一说？
俪妃坐到了大殿右侧的第一把椅子上，接过宫女奉上的茶喝了一口，然后微笑着道谢。
正在这时，我等待已久的陈今栩终于来了。
她扫了一眼大殿，大约是看到皇后还没来，松了一口气。然后赶紧向俪妃和顾婕妤行礼。
我也起身向她行礼。尊卑有别，她现在是贵人，比我高一级，自然要受我的礼的。
互相之间打完招呼，我才有机会仔细看她，发现她眼底一片青色，脸上虽然涂了脂粉，却仍然看得出有几分憔悴。
莫非是秦裕昨夜太过生猛，才把她折腾成这样？可是她全身上下，一点初经人事的春色也没有，当真是奇怪。
“几年不见，也是大姑娘了，”俪妃轻轻笑道，“得了空就来衍庆宫坐坐。”
陈今栩点头应下，然后也同我一般站在一侧。
过了一会，僖贵嫔沈氏也来了。只是这么瞧上一眼，我的目光便有些挪不开了。
蜜合色上衣配芙蓉色的下裙，裙摆绣着珊瑚红色的鲤鱼纹样，映得她面若桃花。
如雪如绸的肌肤，如花如玉的容颜，便是在美人如云的后宫，也是最亮眼的那一位。
特别是与俪妃对坐，对比就更加明显了。
恕我见识浅薄，如若一开始不知道这两人的身份，定会以为左边的僖贵嫔才是备受皇帝宠爱的妃子。
我之前听人说僖贵嫔是后宫里最不受宠的嫔妃，又得了这么个有些老气的封号，便以为是个死气沉沉的木头人，如今看来，是我太蠢了。
实在搞不懂秦裕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这么个大美人放在后宫，他却吝啬得一年都去不了她宫里几次。
僖贵嫔的内心也很强大，皇帝对她的冷落丝毫不影响她此刻坐在这里笑靥如花。
从我和顾婕妤进门开始，等来了俪妃、陈今栩、僖贵嫔，也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如果我是能坐轿子的娘娘，我也能略拖一拖，谁想这么早来啊，还不是怕来晚了被刁难。
一想到以后每天早上都是这么度过，我就默默地为自己悲哀。
不过我没悲哀太久，因为皇后进殿了。
皇后我在选秀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其实长得和僖贵嫔是一个类型，都比较娇艳，但因为皇后身份的加持，她看上去比僖贵嫔威严不少。
她是怀着身孕的，因为月份尚浅，还看不出来肚子的弧度。
皇后看到我们，露出一个不大明显的笑容，对下首坐着的几人说道。“想来这几位新来的妹妹你们都已经认识了。”
“入了宫就是自家姐妹，你们不必太客气，平日里觉着闷了只管出来走走。本宫只提醒你们一句，西边的关雎宫是个禁地，诸位即便是出来闲逛，也千万别去那一片才好。若是去了还被皇上知道了，可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我们点头称是，虽然有点疑惑，但皇后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俪妃妹妹虽然是个好脾气的，你们也不要经常去打搅她。她啊已经够忙了，大皇子还小，正是爱哭闹的年纪。”
说罢，她转头朝俪妃笑了笑。
“妹妹放宽心，大皇子虽然不是你亲生的，好好教养着，总会记得你的养育之恩。待日后懂事了，定然也能孝敬妹妹你一二。”
我听得大气不敢出一声。这个后宫真是与众不同，从来只听说嫔妃吵架、皇后劝架，竟然还有皇后主动惹事的。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枢儿虽顽皮，却也并不经常哭闹，况且皇上体谅臣妾，时常同臣妾一起照顾大皇子，臣妾实在没有娘娘说的那般累。”
俪妃回话时还顺带刺了皇后两句。她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好像早就习惯了皇后的刁难。
然而皇后就没有那么淡定了，我见她脸色变了变，然后没有说话。
请个安搞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在皇后随便说了几句就叫散了。她显然也不想看见我们。
等走出凤栖宫，我同顾婕妤打了声招呼就转身去寻陈今栩了。
“外头天气热得很，我有些懒怠，恐怕不能像昨日说的那般同你去御花园赏花了。”陈今栩满怀歉意地说，“蒹葭宫离凤栖宫不远，不如随我去坐坐。”
我看得出她很是疲累，又怎么好意思再缠着她在外头久待，连忙点头答应。
因着昨晚侍寝的缘故，今早她得以坐轿来凤栖宫，现在回去自然也是坐着轿子的。她吩咐抬轿的太监慢一些，好叫我走路跟着不至于太累。
如今已是五月，日头已经开始有些毒了，到了蒹葭宫，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
“瞧你，也不替自己擦擦。”她取过帕子替我拭汗，嗔怪道。
这时候我才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开始与我谈笑。
“陈姐姐，那个僖贵嫔生得真好看。”我一边咬着绿豆凉糕一边说，“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不受宠呀。”
“她和皇后走得近，皇上不喜欢皇后，连带着也不喜欢她。”陈今栩和我解释道。
“皇后娘娘也好看，为什么皇上不喜欢皇后娘娘？”
“这我也不知道。”陈今栩扶额，“你这丫头满脑子都是些什么，为什么皇上一定喜欢好看的？”
“哪有男子不喜欢美丽的女人的。”我思索道，“姐姐你也这么好看，怪不得他喜欢你呢，第一日就召你侍寝。”
然而陈今栩低下头吃着糕点，并没有接我的话。
她这是害羞了吧，我心想。
我干脆赖在她这里吃了午膳，正打算继续说笑，皇上那边却来人了，说今晚还是陈今栩侍寝，叫她趁早准备准备。
我眨巴眨巴眼睛。“恭喜姐姐，你明日又可以坐轿子去凤栖宫了。”
她的眸光却暗淡了下来，好像并不是很高兴。
“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本来想和你多聊聊，现在看来是不能了。”她反应过来，对我笑了一下。
竟然是因为舍不得我？我顿时大为感动，跟她说明天还来看她。
因为她要准备侍寝，我又只能早早回去了。然而没想到的是，之后一连三天，我都没有和她促膝长谈的机会。
秦裕召陈今栩一连侍了五天寝，这几天除了有时被召去乾清宫伴驾的俪妃以外，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
我不免在心里头埋怨秦裕。他怎么能霸着我的陈姐姐就不还了呢？
五天之后，秦裕终于想起其他的嫔妃了。先去俪妃那里睡了三天，又临幸了其他几个刚进宫的才人，而我却好像被他遗忘了一般，半个月都不曾侍过寝。
陈今栩如今已经被晋为小仪，和我一同入宫的一位郝才人也成了郝美人，与我平起平坐。
真的是我太丑了么？我虽然不是很在意，也还是照着镜子纳闷了一番。
顾婕妤来安慰我，说总会轮到我的，陈今栩也这么说，而我却乐得清闲。除了每天早上都坐不成轿子以外，属实没什么好遗憾的。
不过我心里也存着一丝恐慌。秦裕会不会是为我当日“宠妾灭妻”的言论生气了？他不会想治我的罪吧……
顾婕妤和陈今栩叫我放宽心，侍寝一事无论如何也急不得。但她们安慰我，并不代表其他嫔妃也像她们一样不会刁难与我。
比如今天，我本想去蒹葭宫找陈今栩说说话，路上却遇到了僖贵嫔。
这么多天下来，我看出来僖贵嫔这个人脾气着实有些暴躁，并不想招惹上她，所以规规矩矩行了礼就打算赶快走开，没想到她却叫住了我。
“本宫瞧着妹妹近来很是空闲，想来也不缺人手。”她笑眯眯地说着，指了指我身后的若柳，“这个宫女很合本宫的眼缘，妹妹不如送了她与本宫。”
我一阵无语。虽然入宫半个月没有侍过寝的确实是我，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吗！向来没什么恩宠的僖贵嫔竟然在这里讥讽我不受宠爱，我这时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委屈，我果真是谁都不如了吗？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仍然毕恭毕敬。“嫔妾谢娘娘抬爱，只是若柳从小跟在嫔妾身边，实在难以割舍。”
她好像早就等着我这句话了，立马挑起眉毛。“你竟然违逆本宫？来人，掌嘴！”
僖贵嫔美丽的形象啊，就这么破碎了。
我也知道她想给我摆脸色，但没想到是要上手打人，只得一言不发地低下头跪下了。
我虽然平时没心没肺的，到了这个时候，心里也有些害怕。僖贵嫔再怎么说，位分与资历都远在于我之上，她如果不想让我在宫里好过，我的确是没法好过的。
就在这时，我似乎远远地听到有一行人的脚步声，却也不敢抬头去看究竟是谁路过了，只当是附近办差的宫女太监。
“僖爱妃这是做什么，倘若打肿了美人的脸，朕夜里对着一个猪头睡觉，很影响心情啊。”
僖贵嫔忙不迭从轿子上下来，众人一齐行礼。
我听到熟悉的声音，整个人都要石化了。缓缓抬起头，就看见秦裕从龙辇上下来，出声问僖贵嫔。
这厮已经很久没有召过僖贵嫔了，再次遇上却还能颇为亲热地叫着爱妃，还真是厚脸皮。而后又听到他说我是猪头，更是有些生气。
猪头又怎么了，你不和我睡，我也不会碍着你。
可是谁叫他是皇帝呢，好像现在还是救我的恩人，我只好拼命地压住自己的火气，恭敬地低着头。
僖贵嫔笑得很勉强。“皇上怎么来了，打孟妹妹原是想管教管教她，既然皇上发话了，那臣妾也不这么着了。”
“嗯。”他一副颇为明事理的样子，点点头，随后又一脸关切地问道，“僖爱妃很缺宫女？朕过会就叫人传话给皇后，让她务必亲自为你挑选几个称心的下人，重新送到怡春宫去。”
他特地把“亲自”二字说得重了些。
谁不知道这段时间的宫务特别繁琐，皇后忙得不可开交，加上害喜，心情可谓差极了，这个时候找事给她干，结果不是皇后往怡春宫安插满自己的人手，就是对僖贵嫔冷嘲热讽好几天。当然也有可能，这两者都有。
“莫非僖爱妃是在怕寂寞？郝美人昨晚同朕说很是和你聊得来，朕明日就叫她搬到怡春宫和你同住。”
谁不知道怡春宫是最热闹的，除了宫女太监，还有好几个常在，都是不得宠的小透明，好像谁怕她觉得不够吵似的，一个劲往她宫里塞人。
我想秦裕还真是会添乱，不过看在他是帮我的份上，我就不再腹诽了。
僖贵嫔找了理由就灰头土脸地回自己宫里去了，留下我和秦裕大眼瞪小眼。
此刻我是多么希望僖贵嫔能回来。
礼也行过了，事也解决了，我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嫔妾告退。”我再次朝他行了一礼，心想这样总算礼貌了，他应该也不会有意见。
“等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把我叫住了。
他很是疑惑地看着我。“棠梨宫离这里很远吧，你还要走回去？”
不然呢，我还能怎么着。他自己是皇帝，可以坐着龙辇到处跑，我却只能苦巴巴地迈着腿走来走去。
“这么晚了，等你走回去，恐怕早就过了宫禁的时候了。”
“那……”我吞了吞口水，对上秦裕含着几分期待的眼睛，“嫔妾尽量走得快些？”
……
他沉默几秒，抓住我的手腕往回走。“别回去了，你和我坐轿辇去养心殿吧。”
我有种被绑架的感觉，可他手劲太大，我完全挣脱不了。
稀里糊涂地坐上了龙辇后，我才心里一惊。这可是龙辇啊，我今晚就这么坐着去养心殿，明天宫里其他人该传成什么样子？
我心里乱糟糟的，觉得这秦裕实在是荒唐，然后想起上一次上元节他送我回府，我们也是靠得这么近。
真没必要，我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他这么骗我，我就不该理他。
养心殿比我想象中的远，太监抬轿的步伐很稳，一阵夜风拂过，我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几乎要睡着了。
朦胧间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听不出是嘲笑还是别的。
“你笑什么？”我此刻昏昏欲睡，思维也很迟钝，想都没想就语气不善地问了一句。
感觉到有人伸手理了理我在鬓边被风吹起来的碎发，我嘟哝着。“你走开。”
“怎么啦？”我听到他好声好气地解释着，“不是嘲笑你。”
“你是不是生气了。”他笑问，“气朕之前骗你？”
“我才懒得生气，你别吵我，我要睡觉。”我困倦的时候便会有些暴躁，从前在家里便是如此，在外人面前尚能矜持一二。
然而如今面对这个人，我却有些疲于矜持了。
他沉默了一会，大概看我睡得不舒服，把我的头按在了他的右肩上。
又过了很久，我感觉我枕着的肩膀空了，然后整个人就悬在了空中。我睁开眼，看见他抱着我进了养心殿。
脑子清醒了一半，突然有点后悔了，我真的不想侍寝。
但他只是褪下我的外衣，把我放在了床上。
“快睡吧。”他在我耳边说，“看你应该不算太爱干净，明早起来沐浴也不迟。”
我点了点头，就着枕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恰好看见秦裕站在一边更衣，小太监正伺候他穿上靴子。
“醒了？”我坐起身，他冲我点点头，“现在还早，你还来得及沐浴梳妆。休息一会再去凤仪宫吧，朕要上早朝，就先走了。”
我有些蒙了，想起昨夜的事情，竟然觉得害臊。虽然没有真的侍寝，我却很有点羞赧。
看见他又笑了一下，即将转身出去，我连忙在床上行礼。“恭送皇上。”
“人都还在床上呢，行什么礼啊，你看朕在意这些么。”他摇摇头，带着太监出门了。
我从床上起身，里头有宫女出去传话，在外候了一夜的若柳立时进来了。我看见她脸色不好，问她。“你整晚没睡吗？”
“外殿是有卧榻，但皇上和您在里头，奴婢哪敢睡觉。”她一边替我披上外衣，一边小声道。
一般的嫔妃侍寝都是单独前往的，然而昨天事发突然，她被迫一路跟我到了养心殿，心里应该也不安得很吧。
我不免自责，昨晚的事情很是突然，我自己别扭得很，又困得倒头就睡，竟然把她给忘记了。
浴桶已经准备好了，我飞快地把全身洗了一遍，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后又被养心殿的太监引到偏殿去上妆，上妆之后宫女立马端来一盘点心让我垫垫肚子。除了吃的、洗漱用的，这里还有胭脂和螺子黛等女子必备品，看来秦裕对服侍他睡觉的妃子们很友好嘛。
等我出养心殿，果然被人扶上了一台轿子，想到今天不用走路去凤栖宫，心情顿时大好。在养心殿蹭住一晚之后还有轿子坐，怎么看都是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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