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受疼痛,是魈的必修课。
毕竟这两千年来,他时刻忍受着业障的侵蚀。
他与冲击自己心智的怨恨鏖战,他与魔神残渣引发的恶象不分昼夜地清算。
他的那双眼睛古井无波,无欲无求。
因为有诸多痛苦需要忍耐,才无法坦然地展开笑颜。
少年时的魈正因年少无知犯下大错,才难以坦然地交付友情。
仙众夜叉是……家人。
是他失去一切之后被帝君收留而取得的家人。
他们都是光明磊落之人,他们愿意接纳罪孽深重的自己已让魈别无所求——自己终于再次被别人“在乎”了。
然而,正因为“在乎”,随后到来的离别就更加地痛彻心扉。
明明自己是早已破碎的花瓶,魈却执意要把自己拼贴完整。
明明早就面目全非了。
就像他早就不记得自己在遇见梦之魔神,被那魔神诓骗时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少年。
早已记不清一切还未发生时自己的“家”的面目。
明明告诫自己要远离那些温暖的火堆,他却如同扑火的蛾子一样一头扎进去被燃烧殆尽。
他没有吸取教训。
他和旅行者说:
“遇到任何危险,就直呼我名吧。”
他还告诉过旅行者:
“随时随地。”
旅行者对他的关心,他都知晓。
他无以为报,只能报以“保护”。
可他真正想诉诸于旅行者的是:
“留下吧,旅行者,请不要离开我。”
“请不要离开璃月。”
他说不出口。
他也没必要说出口。
旅行者不可能为了他而放弃寻找至亲的旅途,无论他们有过如何深切的情谊,他魈于旅行者不过是匆匆过客。
走到这种地步,他已经不需要任何的救赎了。
明明那么坚定地、那么斩钉截铁告诉自己“不需要任何救赎”。
可面对那个对之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的“钟离”,魈却那么真实、那么恳切地直呼他的名字,忍不住对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爱你”。
他没有奢求过得到神明的注视。
只是钟离大人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从前的那个魈卒于被梦之魔神奴役之时。
在魔神战争遍布黄沙的战场上,他是一把遍布血污的闪着森冷光芒的利刃。
那个梦之魔神抓着魈的下巴,笑得又妖异又森然。
那魔神问他:“爽快吗?”
那魔神仰头饮下一壶烈酒,强硬地要魈也尝一尝这般滋味。
活得自在又肆无忌惮的魔神将那透明的烈酒对魈当头浇下,伸出足尖压得魈跪了下来。
他侮辱性地用靴底碾了碾魈刻有纹身的右臂。
又哈哈大笑道:
“你会喜欢这个滋味的。”
魈狼狈地浑身湿透,满身都是不属于他的浓烈的烈酒气味。
那时的魈被压制得浑身无法动弹,只能用一双亮得吓人的金瞳怒视着这个诡计多端的魔神。
他迟早会杀了这魔头。
他迟早会杀了这魔头。
他迟早会杀了这魔头。
接着,他会将自己抹杀。
可魈心里清楚,他无法主动杀死那梦之魔神,他也无法自我毁灭。
他与梦之魔神签订了“契约”。
不可违背的“契约”。
那魔头怒极的时候,会扯着魈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
随后那喜怒无常的魔头又变了一副面孔。
他笑吟吟地说:
“我喜欢你的这张脸。”
“你的这张脸当真是漂亮极了。”
魈甚至想要当着那魔头的面将自己的面孔毁去。
那魔头却疑惑地抓住他的手。
故作天真地问道:
“你还没习惯这种生活吗?”
“美梦的味道很好吃吧。”
他望向魈惊诧的眼眸。
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明明很享受吧。”
“明明那么地痛快。”
“和我同流合污吧。”
“你厮杀的时候的表情,明明是那么地沉浸其中啊。”
不是。
不是这样的。
魈想这么回答。
可他却如同被戳中心事般地愣在原地。
他的的确确已经是一个罪孽缠身的另一个“魔头”了。
他已经“被污染”了。
他已经回不去了。
当天,他亲眼看见摩拉克斯将梦之魔神斩落马下。
生命的最后一刻,梦之魔神竟然对着魈笑得那么开怀,那么得意。
就像是这个魔头奸计得逞了一般。
于是魈将手中长枪竖起对准自己的心脏刺下。
却被那陌生的神祇拦下了。
那日的烈日余晖居然是金色的,那么地耀眼夺目,如同那岩之神的眼睛一样。
在这猛烈的光芒的照射下,一切的黑暗都无处藏身。
摩拉克斯告诉他:
“孩子,活下去,你可以赎罪。”
“若是死亡,那实在是太轻松了。”
魈并没有被岩之神的言语迷惑。
但那双至性的眼睛蛊惑了他,使他做出了飞蛾扑火的选择。
他的心是黑色的。
但他愿意为了岩王帝君而作一辈子的赤子之心。
只要刷上白漆就可以了。
—
“你还好吧?”
魈发现那名叫“钟离”的青年关切地转过头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