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获取更多的知识,也为了将来更好地在科赫先生的实验室工作,我提前学习了余下的课程,这让我十分忙碌,学生物有各种各样的实验课,一周有那么几天我不得不反复在实验楼穿梭,当然这也带来一些好处——我总有机会路过卢基诺门前。
他穿着白色的实验服坐在培养箱前忘我地抚摸那只奇怪的蜥蜴,他的头发编成整齐的小辫子紧贴着后脑勺垂到肩膀上,我喜欢他专注工作的样子,他不会发现我在偷看他,即使我们早已互相倾诉爱意,这种偷窥他的感觉还是令我着迷,它总让我想起我十几岁时的光阴,那时我们都很年轻,现在也是。
我又贪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回到我刚刚做实验的那间实验室,今天的课结束我就能找他了。我知道我的最终目的,我也知道我需要刻苦学习,可他才是我每天能坚持工作的动力,这是我给自己的奖励,充实学习了一天的奖励。
我洗干净载玻片,用擦镜纸擦干,把用过的仪器都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今天的任务做完了。我简单收拾了我的东西,带上那本《解剖学和生理学文献》,这是李斯特先生的推荐读物,书里我完全没涉猎的领域很助眠,很适合睡前阅读。
见到我来了,卢基诺像往常一样把蜥蜴放回箱子。
“今天过得怎样?”
“很好,我一直在等这一刻。你呢教授?”
“真好,我也是。林安,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猜猜看是什么?”他神秘兮兮地笑。
“我猜不到,教授,您告诉我吧。”
“好吧。”他笑着叹了口气,“这个,我想你在柏林可能会用到。”
卢基诺递给我一个窄窄的黑色盒子,我摇晃了一下,它不大但是很有份量。
“打开看看。”
我解开丝带,打开盖子,一支黑色的钢笔和一小瓶墨水完美地躺在酒红色天鹅绒凹槽里,笔杆上刻了一些浅紫色的花纹,它们组成了某种花。
“真好看,我很喜欢,谢谢你,我想我可能会舍不得用它写字。”
他嗤地笑了:“你当然不能用它写字,它不是钢笔,里面装了蝰蛇的毒液,一点点就能致死,你可以随身携带,关键时刻它能替我保护你。”
“你希望我杀人?”我假装天真地问他。
“它很有效不是吗?杀了他们,总比你惨死在小巷好,这是正当防卫。”他像舀水一般轻柔地拿起我肩上的头发,“你的梳头技巧还是这么糟糕。”
“您知道的,我永远也比不上您,如果您能用您的巧手给我编头发的话,我将感激不尽。”
“乐意为您效劳。”
他让我坐在椅子上,然后他绕到我后面梳理我的头发。
他的动作很轻,手指在我头发里穿行,如果有缠绕成结的头发,他会捏住上端再用另一只手分开下端,这样我不会感觉到头皮被拉扯,他比记忆里的艾玛姐姐温柔多了。
我放空目光享受这个时刻,飓风、海啸都不足以让我离开这片美好,他的气味萦绕在我鼻尖,不是柑橘香水的味道,是他特有的大西洋雪松般冷冽的气味,它像毒品一样让我身心愉悦,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永远无法抵抗它,只能任由它迷惑我的心智,我的理智、我清晰的思维此刻都退到幕后,我仅存的认知只告诉我卢基诺是世界上最好的,以至于我费了好大劲才意识到我们的净土被侵犯了。
“我的未婚妻,你在这里吗?”
“噢,抱歉打扰了。”
“嘿,林安,你在这儿!”
卢基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看清了来人——亚历山大。
“请问有什么事吗?”卢基诺礼貌地问他。
“没什么事,有一件事我得通知我的未婚妻。”亚历山大看向我,“我父亲下周三就六十岁了,他会来伦敦过生日,他希望你也一起来。”
“我到时候会来接你,你应该没什么事吧。我本来是要提前告诉你的,可你从不回我的信,我怕你没收到,只好来找你了。波罗派大学还蛮大的嘛,还好我碰巧遇上了你们学院的学生,他们说你在208,208的那位先生说你最可能在204。林安,我就知道你很聪明,居然同时加入了两个实验室。”
我的心沉到了最深的淤泥里,我没有说话。
我多么希望我听不懂他的语言,我多么希望他从未在这里出现过,我多么希望我阅读了他的信而不是当成草稿纸,我多么希望我早点解决这件事,我多么希望他游泳的时候就把他淹死,我多么希望卢基诺不在我身边。
他又不是傻子,他听得懂他说的话,现在他知道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会怎么做,最严重的不过是把我从他身边赶走,可这无疑比钻心剜骨还痛,这是我应得的惩罚,同样它比下地狱还残酷。
我从胃部开始坠入冰窟,我不敢看卢基诺,我害怕看到他的表情,我身体上最后一点温热是我望着亚历山大的方向,眼泪划过脸颊,转瞬即逝。
“她知道了,你可以离开了,祝你父亲生日快乐。”他怎么还能正常说话。
亚历山大咬着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点点头走了,顺便关上了门。
实验室里异常安静,我浑身发抖,等待他的审判。
“你订婚了?”
刀尖对准我的心脏扎进来,我仿佛尝到了铁锈味。
我语无伦次,痛楚让我哽咽:“不,那是我父母做的,我根本不爱他,你知道的,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时候?”他的嗓音好像经历了万般磨难,从很深的地方传来。
“那次夏令营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玛利亚都看得出来,你知道的……”
“我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订婚的。”
我忽然泄了气,停住了呜咽,但滚烫的眼泪仍然一遍又一遍沿着最先的轨迹流淌,它们在我冰冷的脸上格外刺痛,我预感到我最担心的事要发生了。
我想用平稳的语气回答他,可那做起来很难,我还是做到了:“我不知道,好像我一出生就这样了。”
他沉默地看着我,琥珀般的眼眸逐渐失去光彩,我看不清楚了。
我感觉到一股股热泪从我眼眶里涌出来,但我说话时却意外的平静。
“原谅我,卢基诺,我爱你。”
他叹了口气,用大拇指在我下眼睑反复抚摩,我的泪被中断了。
“这不是你的错,我不该让我们开始,现在该结束了。”
“别这样,卢基诺,我还没有和他爸爸谈过,我会让他解除婚约的,求你了,别这样,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了,对不起……”我把他的衣服攥出褶皱。
“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林安,听我的,结束这一切。”他双手扣着我的肩膀,试图说服我。
“不!明明有机会,卢基诺,你不能一个人就做决定!”
我甩开他夺门而逃,我不想再听见他让我离开的话,每个词都使我痛苦不堪,只要听不见它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