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课结束后,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气喘吁吁地爬了四层楼,这简直要了我的命,一回到宿舍我就急不可耐地倒在床上,这是我永远热衷的事。
“说吧,他是谁?”安妮饶有趣味地看着我。
“什么?”我不知道她是指谁。
“我都看见了,中午也是,晚上也是,好几天了,都是他们送你回来的,一个是老头,另一个帅哥是谁呢?”
“他们都是我们学院的老师,我们认识所以一起吃饭,他们顺路送送我。”
“原来他是老师啊,他是单身吗?”安妮坐在她床上,满怀期待地望着我。
“是,怎么了吗?”我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她欣喜若狂:“太好了,我要追他!”
“不!你想都别想!”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换了一副坏人常有的姿态,说:“你那么激动干嘛,莫非……”
“是,就是那样,你要是想得到他得先跟我打一架。”我撸起袖子展示我的肱二头肌。
“哈哈!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看来我猜对了。”
“知难而退吧,女人。”我故意张狂地说。
“怕了你了,你们现在到哪个阶段了呢?”
“我爱他,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你怎么能确定是爱?这才刚开学没几天吧。”
“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喜欢他了,你不懂。”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否定我。
“哇哦,原来你是个痴情人。林安,请满足我的心愿,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说出你的故事。”
我简单地给她讲述了我和卢基诺共同享有的那个盛夏,那个属于我们的白鼬山。
她沉思片刻后,说:“根据我多年来的经验,男人多半是个木头,你不告诉他他就不知道你的心思,矜持的女孩已经是过去式,勇敢说出你的爱,让他沉沦于你的心!”
“这不好吧,他是教授,我还在上学。”
“这有什么的,他又不老,而且你们都是成年人,怕什么?你难道不想和他更进一步吗?你难道不担心有人捷足先登吗?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我想,我怕,他还有几年是能等我的呢?可我还没做出一番大事业,我真的值得吗?
“别犹豫了,去试试吧,大不了被拒绝呗,这没什么,加油,看好你!”
“呃,我考虑考虑。”没什么好考虑的,顺其自然以后再说吧,我哪儿配啊,还是好好扮演学生的角色好了,而且最让我头疼的是亚历山大还没解决掉。
好在亚历山大的学校离我十万八千里,我总是有合适的理由拒绝他的拜访。让父亲解除婚约是不可能的,我要让他讨厌我,让他自己去跟喆耳根公爵说解除婚约的事。
十一月伦敦已经透着一丝凉意,天空渐渐暗沉,我把霍比格恩特香水喷在左手腕上方,待它落下来我再把它蹭在右手腕上,然后用两个手腕分别涂抹耳后,脖颈也得沾一点儿,等后调的时候我就是桔梗味儿的了。我端详镜中的自己,因为画了眼影而显得深邃的水蓝色眼睛,脸颊淡红,豆沙色的嘴唇颜色均匀,感谢安妮打造了完美的我。不过,等我戴上那个绿色鳞片的面具,我的美丽就没人能看到了。
我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我对这些社交活动向来不感兴趣,放在平常我是根本不关心的,可是好巧不巧,前段时间我们一起吃饭时卢基诺抱怨了这项活动——教职工也必须参加的假面舞会。我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打扮成他喜欢的样子邀请他跳舞咯。
我不知道我对他的狂热能持续多久,从那个暑假开始他就成了我心中金字塔上最顶端也是唯一的人,我说不清为什么,但我就是喜欢他,喜欢他的一切,我渴望靠近他,再近一点儿。至少在当下,我清楚地知道我是爱他的,而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对他的爱像指数函数那样爆炸性增长,想让它衰减应当是不可能的。
戴面具的男人女人在我眼前来往,我穿过人群寻找他的身影。在一处粉色桌布的餐桌旁,在一排排五颜六色的纸杯蛋糕边上,那个穿着藏青色外套的人,里面是白色衬衣,裤子是棕黑色暗纹,那个扎着深色辫子戴着狼形面具的人正独自站在那儿,他从路过的服务生手里拿起一杯葡萄酒品尝了一口。我一眼就能认出他,因为他特色的头发,我敢肯定无论他装扮成什么模样我都能认出来,我宣布狼人先生装扮无效。他站在哪儿与欢声笑语舞蹈的人们格格不入,当他的视线流转过来,当我看到那匹狼明亮的泛着金光的眼睛时,当他用它注视着我,我心中所有的疑虑瞬间不知所踪,我可算明了,我对他的爱已如天上星那样灿烂,遥遥在望,永无坠落之时。
可恶的魅魔总是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取走她的性命,从他那里传来的奇怪的牵引力让我的脚不受控制地朝他走去,他犯规了!当他像这样作弊的时候,我根本不可能跟他对抗。他知道的吧,他一定是知道的吧,我永远不可能拒绝这双太阳般温暖的眼睛,永远不能。
“既然蛇小姐亲自过来了,那我们也去跳一支舞吧。”他伸出右手微微欠身。
我很自然地把手搭上去:“荣幸之至。”
我们伴随着音乐旋转,每当他出现在我视线里时,我都无法让自己移开目光,除了那些不得不转头的动作我不能看到他。他还是如此耀眼迷人,我情愿深深地陷入这片沼泽,哪怕我知道这是个陷阱,但我还是轻易地中计了,我无法与我的心对抗,他就是答案。
远离,靠近,他的手掌温暖有力,他的胸膛放大又缩小,我能想象到他衬衣下完美的胴体,毕竟我曾见过上半部分。不断变换的橘色灯光让我有些眩晕,恍惚间我畅游了另一个时空,在那里我们会结婚,我们会有一个可爱的男孩,他笑嘻嘻地走来,手背在后头藏着一捧桔梗,他叫他爸爸,他叫我妈妈。
“林安,你好像没长高啊,而且你盘头的技术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他充满磁性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并且他对我说了很刻薄的话。
“我的手不如您巧我承认,不过我长了整整一英寸,教授,现在我足足有五点四英尺了,请收回你不厚道的语言。”
“好吧,我感觉都差不多。”隔着面具我听到他笑了。
突然我意识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我整张脸都掩盖在面具下,他是怎么认出我的,他怎么能直接叫出我的名字?
他对此的回答是这样的:“你的眼睛很特别,和天蓝安乐蜥的鳞片一样,我当然认得你。”
“那我遮住眼睛你是不是就不认识了?”我质问他。他认得我只是因为我有特别的瞳色吗?我不希望是这样。
“我当然能认出你,好吧,那我实话实说,你一站那儿我就知道是你,我早就看到你了,根本不需要看你的眼睛,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只要你拿起叉子,我就知道你下一口吃什么。”
他的这番说辞让通过发型认人的我有些愧疚。
我们跳完一曲。
“出去透透气吗?”他问。
“好。”我无所谓,他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
“那个红色帽子的是校领导,小心别被他发现。”他指了指高台上那个表情严肃的男人,可他的大红色礼帽让他滑稽极了。
“没问题。”偷偷摸摸做事总是激动人心。
我们猫着腰悄悄离开了礼堂。侧门一打开,冷风就灌进我全身各处,立毛肌瞬间收缩,我裸露的手臂汗毛竖起。黑暗中,我隐约听见他嘀咕了一句为什么,不过声音太小很快就消散在风中,我也没太在意。
寒冷的夜晚让我不自觉地抱紧双臂,他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我肩上,外套内侧还有他的余温。
“天冷了,多穿点衣服。”他摘下面具,月光勾勒出他脸部的轮廓,他的眼睛闪着光。
“好的,谢谢教授。”我也摘下面具,要是没人欣赏我完美的妆容我会心有不甘的。
他沉默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是不可能错过和他对视的。
他突然开口道:“想吃烤土豆吗?”
“想,可是我没带钱包。”
“没事,我请你。”他说,“跟我来吧。”
我站在他左边跟着他走,路边紧挨着小树林,已有不少成双入对的男女栖息于此,他们接吻、拥抱,甚至还发出奇怪的声音,我的伴侣就在距离我五英寸的地方,但我们只能这样,我们不可能更进一步了,我多多少少是羡慕他们的。他虽然近在咫尺可他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就凭现在的我怎么能够告诉他真相,我能像这样站在他身边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我还敢奢求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