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罗派大学的女孩少之又少,穿过那片桃林李树,我回到了学生宿舍。
我的室友是来自文学院的安妮·莱顿,早上见她时她没怎么说话,我们只是互相告知了姓名专业。我应当感谢她的,她不反对我把小福养在宿舍里。不得不说,她也是个极致的美人,她有一头浅金色的长发和乌黑明亮的眼睛,上挑的狐狸眼蛊而不妖,皮肤光滑细腻,嘴唇粉嫩娇俏,可能是她想家所以泪汪汪的,她皱眉的神情我见犹怜,我敢说,如果我是个绅士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得到她的。
可是,现在这个鼻子泛红、下巴上一颗痘痘、抬头纹严重、面色憔悴、戴着巨大黑框眼镜的坐在安妮床上看书的人是谁?该不会是我走错宿舍了吧?我又退出去看了一眼门牌,407,没走错啊。她是安妮?可她和我早上见到的安妮判若两人,但她的发色瞳色和安妮一模一样。
“嗨?安妮?”我尝试和她打招呼。
她抬起头看我一眼:“嗨,林安,欢迎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你和早上看起来不太一样。”
“早上我化妆了,这才是我真实的样子,不喜欢?”她把书合上看着我,但还是将一个大拇指夹在书里。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你的手真巧。”我并不是一个在乎外貌的人,只是她早晚的反差让我有些震惊。
“谢谢。”她耸耸肩微笑道,“抱歉早上没和你好好认识,我可能有点儿水土不服,所以不太想说话。”
“那你现在好些了吗?”
“还行,我想拉上几天肚子就好了。”
“希望你早日康复,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谢谢,我在读《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你看过吗?”
“没有。”
“我给你念上一段:
“能否把你比作夏日璀璨?
“你却比夏季更可爱温存;
“狂风摧残五月花蕊娇妍,
“夏天匆匆离去毫不停顿。
“苍天明眸有时过于灼热,
“金色面容往往蒙上阴翳;
“一切优美形象不免褪色,
“偶然摧折或自然地老去。
“而你如仲夏繁茂不凋谢,
“秀雅风姿将永远翩翩;
“死神无法逼你气息奄奄,
“你将永生与不朽诗篇。
“只要人能呼吸眼不盲,
“这诗和你将千秋流芳!”
她明朗的声音让我脑海里显示出画面,白鼬山树林阴翳,他的胸膛星光点点,那片足以溺死我的橘海,在我们初遇的盛夏。
“怎么样?这是《仲夏夜之梦》。”
“写得真好。”
“是吧!”她骄傲地说。
而你如仲夏繁茂不凋谢,秀雅风姿将永远翩翩。我会想到他是因为我爱他,这不奇怪,我完完全全接受这样的自己,我早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中学也就算了,我万万没想到,上了大学我还要每天早上八点起来上课,仿佛我是从一个深渊掉入了另一个深渊,我得在这个新的牢笼里呆上四年。有书读总归是好的,总比在流水线上干活儿强,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有任务在身,可怜的哥哥,我将成为肺痨的攻克者。
早晨下着小雨,教室里没几个人,除了我,这里全是男士,我能感觉到他们在注视我,所幸没有人坐过来,空荡荡的教室,要是有人紧挨着我那才奇怪呢。迪鲁西教授教我们动物学,他几乎是照着课本一字不落的念了一遍,其他人昏昏欲睡,他的声音在这个时候确实很催眠,但我不会被他蛊惑,我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贪婪地欣赏他,我整整看了他两个小时,直到课间我才小睡了一会。
早上只上了两节课,但两节课就是一早上。
早上的课结束后我来到食堂,这里已经有很多人了,我打了一些烤土豆、烤牛肉和炒饭,角落里有一桌是空的,我就坐了过去。
没吃几口我就听见头上有人在冲我说话。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有三个男生拿着餐盘围在我身边,说话的那个还算温和,他旁边那两个人已经按耐不住露出下流的表情,希望只是我误会了,但它让我非常不舒服。
“我们能坐这吗?”他又问了一遍。
“你们可以坐那头。”我指了指我斜对面的座位。
“那就是我能坐这咯。”他紧贴着我坐下。
我的不适到了极点,我立即拿起我的餐盘想一个后撤步退出这块区域,但我撞上了两个人,他们肥硕的身子挤占着空间,他们形成一个包围圈,我被堵在了这里。
“同学,请让我出去好吗?”我尽量用平常的语气恳求,但我深知我的处境很危险,我只能尽力让他们不认为我很害怕。
“一起吃吧,美人儿,我们不会为难你。”其中一个胖子把我按回座位上。
我看到有一个肥胖的手正慢慢地向我伸过来,我发誓他要是敢碰到我,我就狠狠地把烤土豆扣到他头上。
“别碰我!”我大声说。
“没有人会知道的。”坐我旁边的男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似乎是看破了我的想法,突然他紧紧捏住我两个手腕,我双手吃痛,不自觉地松开了手,餐盘被他们夺走了。
“救……”话没出口一个胖子就紧紧捂住我的口鼻,他像一坨厚重的棉花压制着我,他手上的油烟味呛得我无法呼吸,我想踢开他可是另一个人又抓住了我的脚,我奋力挣扎可一切只是徒劳,此刻我才意识到我对他们来说毫无反抗能力,他们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地对付我。
这是在校园里,在公共场合,我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没有人注意到受困的我,我马上就要不清不白地交代在这了,我后悔了,后悔坐在角落,后悔一个人吃饭。一想到这,我本就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流了出来。
“林安!”
有人在叫我。
“林安你在这里吗?”
我张开嘴他手上的肉就溢进来,我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咬下去,他哀嚎一声松开了。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拼命喊着。
他们抓着我的手都放松了,我听到有人赶了过来,我挣脱了他们从两堵人墙的缝里钻出去,紧接着我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橙色的发梢蹭着我的睫毛,我抬头看到了他流畅的下颚线,他正愤怒地看着那三个男生,汤普森先生对他们破口大骂。
“教授?”
他低头看向我,橙色的眼眸几近怜爱,他为我擦去泪水。
“我在,没事了,我在。”
我紧紧地钳着他,他缓慢连续地轻拍我的背,我拥抱着无比浩瀚的安全感,我不会比现在更平安了,有他在我总能安心。
汤普森先生骂走了他们,他提议道:“以后和我们一起吃吧,你下课就来实验楼找我们,我们在204。”
“好。”求之不得。
“真晦气,他是警察局局长的儿子,以后还是躲着点好。”汤普森先生气愤地说。
“好的,我会注意的,谢谢你们。”我不敢想象,如果他们没有来,我会惨烈成什么模样。
“举手之劳,还好迪鲁西看到你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还被我禁锢着,我的脖子冒着热气,他在我咫尺远近,我别扭地松开他:“谢谢你,教授。”
“不客气,你没事就好。”他说,“吃饱了吗?我们会坐过来。”
“谢谢。”
于是我在他们的陪同下吃完了午餐,直到把我送回宿舍楼他们才离开。
晚餐时间到,我来到实验楼找他们吃饭。一楼是化学实验室,二楼是生物实验室,我走上左边的楼梯上了二楼,左拐后第四间就是204。门虚掩着,我敲敲门然后推开它,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的味道扑面而来。这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标本,有大有小,我认出了蜥蜴和蛇的骨骼,另一边的玻璃柜里养着许多小动物,我还认得其中一些,它们是我们在白鼬山找到的。迪鲁西教授正在一盏油灯旁使用显微镜观察着什么。
“吃饭吗教授?”我上前问道。
“我来了。”他取下载玻片,放好显微镜,摘下手套。
“汤普森在隔壁,他有一些研究生。”
他敲了敲门,里面就响起了汤普森先生的说话声:“最后一个走的记得关门啊,蜡烛油灯都灭掉,我去吃饭了。”
我十分享受这样的日子,但我小小的私心让我希望汤普森先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