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的床比家里的糟糕多了,床单硬硬的,看起来有些褪色,还有一股发潮的霉味儿,我不敢想象,那个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会允许这样的床存在。一晚上过去,我后颈的皮肤冒出了小疙瘩,每个都迫切地希望我去挠它,而我知道一旦我去触碰它,那将是“万劫不复”,这太痛苦了。
我洗漱好下了楼,餐厅的人比上次多了许多,迪鲁西教授已经坐在那里用餐了,他看到我跟我打了招呼,让我不悦的是——老板娘坐他旁边。
我拿了三明治和一碗燕麦跟他们坐在一起。
“哦我的上帝,你的脖子怎么了?它看起来比老汤姆做的苹果派还要糟糕。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你们这些公子小姐细皮嫩肉的,我们原生态的简陋的房子你肯定住不惯吧。”老板娘急匆匆离开,她进了一个房间,里面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
迪鲁西教授扫了一眼我的脖子,说:“过敏而已,习惯就好。”
“嘿!丫头!你别听那娘们瞎说,我做的苹果派可好吃了!比你的脖子好一万倍!”
我循声而望,一个头发胡子都是银白色的老头从厨房窗口探出头冲我挥舞着锅铲。他就是那个老汤姆。
老汤姆喜欢采访他的客人,他告诉我们这里的老板娘叫玛利亚,有过两任丈夫,他们都死了,最近的一个已经死了两年了。她在她的年龄段保养得算是很好的,妆容精致、身材婀娜,一点儿也不像年近四十的女士。他说看玛利亚这个样子,准是看上迪鲁西教授了。老汤姆悄悄凑到我耳边,对我说:“丫头!看好你的男人,别让他成为玛利亚的,他们没有一个好下场!”我笑着点头表示“明白”。我发现我并不排斥这样的误会,好像他说的就是事实,心底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沾沾自喜让我有些惶恐。然后他又对迪鲁西教授说了悄悄话,我没听清说的什么,但是迪鲁西教授非常无奈地告诉他:“你只要在《Nature》发几篇文章,你的领导就会给你安排这活儿的。”
玛利亚给我涂了很清凉的油状的东西,那块皮肤果然舒服了很多,如果她没有钟意于迪鲁西教授的话,我可能会喜欢她的。
老汤姆跟我们介绍了其他客人。之前的那对老夫妻姓史密斯,他们每年都会来;布朗一家四口人,他们的一双儿女比我小一些,今年来这里度假;还有一队矿工从今年五月份开始就常驻这里……
用完早餐后,迪鲁西教授带我进了山。
旅馆其实就建在树林边上,脚下杂草丛生,但是有一条裸露的泥巴小路通往树林深处,我们就是沿着这条路进去的。我很庆幸我穿了长靴,这样就不会有虫子碰到我的脚了。
《Nature》是世界上最有名望的科学杂志,能在上面刊登文章的都是顶尖学者,没想到迪鲁西教授年纪轻轻就在《Nature》上发表了文章,他是如此的优秀,真希望我也可以。我想知道当时老汤姆跟他说了什么他才无奈地说出这件事,从他的回答来看,我笃定这和我有关。于是我问了他,他也如实告诉我,当时老汤姆问他:“伙计!你是怎么找到这么漂亮的姑娘的?劳驾,请告诉我,我也想要。”迪鲁西教授边说还边模仿了一下老汤姆挥舞锅铲的样子,我忍俊不禁。
“你可真是瞩目啊,林安,你不知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多少人对我行了注目礼,好像我是那个动物园里的猴子,吃喝拉撒都被人盯着,还是林子里舒坦。”
白鼬山树林子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新奇,爬虫、鸟雀、泥土、木叶……我从未如此接近大自然,这片孕育生命的土地是如此美妙。当然,哥哥生病前我们也有旅行,只不过父亲会带我们去伦敦或者巴黎这样的城市,来野外是不可能的。草原、森林、湖泊、戈壁滩,这些只存在于哥哥口中,他曾和汤普森先生去过各个荒野调研。
大自然虽然美妙,但是呆久之后各种困难就会出现。我们脚下的大地十分原生态,越走越泥泞,蕨类植物和灌木一个个都在阻碍我们前进,这倒没什么,因为有迪鲁西教授在前面开路,不过每当我抬起这双厚重的鞋它都会耗费我很大一部分体力,我渴望坐车。各种昆虫振翅的嗡嗡声、蝉无休止地鸣叫还有被汗水粘在我脖子上的头发都在诉说着盛夏的燥热,额头上流出来的汗挂在我睫毛上,我头晕目眩,渐渐跟不上迪鲁西教授的步伐,我太累太热了,也许选择参加夏令营就是个错误,我是全铃兰中学最会没事找事的蠢货。
“教授。”我气喘吁吁地叫他,“能不能休息一下,我好热。”
“啊,抱歉林安,我没注意,你不行了吗?”
“是的教授,如你所见。”我故意摇晃了两下,好让他明白我晕眩得严重。
想来我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我东倒西歪的这两下让我的头发挂在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
“哦不!”我想把头发拿下来,谁知这网粘着我的头发直接落到了我头上。任凭我怎么扯也不能把它取下来,头上奇怪的触感仿佛这个蜘蛛的蛋白质和我每根头发都缔结了牢不可破的誓言。
让我气愤的是,卢基诺竟然这个时候笑出了声:“淘气的新娘,今天有个可怜的蜘蛛吃不上饭了。”
“你还不来帮我?”我朝他咆哮。奇怪的是,我嘴里说的气话眼角却溢出了泪,这直接破坏了我怒火中烧的形象,倒让我看起来委屈极了。
他一怔,赶忙用大拇指抹去我的眼泪,随即帮我整理头发。
“怎么还哭了?我来帮你。”
“我没有!”
“林安,你最好把头发盘起来。”他的手轻柔地捋着我的头发。
“……”
“怎么了?”
“说来惭愧,我不会盘。”
“没关系,你去坐那,我帮你盘。”他指了指旁边的土堆。
“别动。”他的手有条不紊地摆弄着我的头发,我想他可能是把它们分成了三股。
坐在土堆上,我的脸热热的,我知道一定是有什么让它红了,但我不知道原因,趁着迪鲁西教授盘头,我稍微回想了一下。那个瞬间又在我眼前浮现,他那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在为我拭泪的时候捧住了我的脸!
只有短短一瞬就让我的心狂跳,现在还是那双手,它们正在我头上运作,一想到这我发现我的耳朵也烫了,于是我赶紧换了个事情想,如果再这样下去这种上头的感觉会让我坠入“深渊”。
“好了。”他扶住我的头端详了一下,“完美!”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在我后脑勺的地方我的头发以麻花辫的纹路团成一团,现在我也能拥有清爽。
“谢谢教授!”我感激道。
说起来,迪鲁西教授的小脏辫应该也是他自己编的,一个大学教授怎么会做这么时尚潮流的发型呢?是时候问问他了!
“教授,你的头发也是你自己编的吗?”
“当然。”
“为什么是这个发型呢,还怪好看的。”
“谢谢,因为它可以减少我洗头的次数,对于学者来说,这非常节省时间,好让我投身到我的研究里。”
“好吧好吧,不过您确定爬行动物也在进化链上吗?”
“不确定,但总得有人试试,不是吗?”
迪鲁西教授走在我前面,他用手里的蛇钩不停地翻着土块和石头。
突然他蹲下捡起一个东西:“看!一个蛇蜕!”
他把那团皱巴巴的东西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圆形让我有些不适。
“看,这是鳞片,这是肚皮。”他给我解说道。
“咱们来对地方了。大概一点三英尺,要么它很年轻,要么它就是小蛇,我能对付它的。”他比划着蛇皮道。
在这方面我完全没有经验,只需要跟着迪鲁西教授就好,实在难以想象我也会有这一天——局镠连伯爵的千金要在山里抓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