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这几天，卡尔的脑海中一直在回想着那张脸，俊美中透着一丝阴柔。嘴角含着一丝浅浅的笑。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可这附近的尸体，都由他化妆，后由安德鲁埋葬。今天这人，他却从来没有印象。

安德鲁是个守墓人，在他的母亲去世后做起了这份工作。这是一份见不得光的工作。说他见不得光，不仅仅是工作内容见不得光，而且私底下的交易也见不得光。

这点卡尔和安德鲁都心知肚明。但他们早习以为常。“如果你能抵挡住诱惑，只能说眼前的利益不足以让你心动罢了。”这是卡尔最常说的。安德鲁亦是认同，因为他们都是小小年纪就经历过黑暗的人。

这天，他再次来到墓地喝酒，却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片新建的墓地，一连三天都没有人来，这次他还是想碰碰运气。很巧的是，他和安德鲁撞了个正着。

“卡尔，又在喝酒？”安德鲁和他打招呼，他却充耳不闻，安德鲁笑笑，卡尔忽地抬眸，浅灰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安德鲁：“安德鲁，三天前你埋葬的那个人是谁？”

安德鲁一愣，随即笑笑：“一个活人罢了，为了钱，我什么都干的出来。”

卡尔眼神犀利：“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谁？”

安德鲁一愣：“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呀？你平时可是对此不闻不问的。”

卡尔却已经失去了耐心，眼神变得狠厉，他放下酒，站了起来，狠狠对视安德鲁：“守墓人，告诉我，他是谁？”

安德鲁并不害怕，直视他的眼睛：“这种事，你不该问。我们都是从活人身上捞钱，你难道还要问雇主？”

卡尔冷冷的说：“我们俩不一样，你是赚活人的钱，我是帮人解脱，我不求回报。安德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钱，下葬了多少本该医治的活人。”

“解脱？”安德鲁蔑笑，“同样做着活人的生意，你凭什么美化这个词汇？你不是想知道这个人吗？好我告诉你，今天他会出现在这里。”说完，安德鲁拿起铲子，遁地而去。

卡尔冷冷的注视地上被掘开的土——亦是守墓人安德鲁远去的步伐。

卡尔并没有感到失落，因为他早知道，安德鲁是因为利益才来到这里，他也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好在他问到了那个神秘人出现的时间……总的来说，还是赚了。

卡尔蹑手蹑脚去到那片新墓地旁边的树，躲在树后静静等待时机。

约莫两三个小时，卡尔看到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缓慢的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柄西洋剑。他双手合十，虔诚的祭拜着。

忽然，他抬眸望向卡尔身前的那棵树，也让卡尔看到了他清晰的面庞，那一瞬间，卡尔狠狠愣住了。

世上……真的有如此俊美之人吗？

男子银白色长发扎成马尾自然的垂在后面。一张脸庞温润如玉。纤长的眉毛下，是一双碧蓝色的眼眸，宛如星辰大海。嘴角微微翘起，含着一丝浅浅的微笑，俊美中透着一丝温柔。一时间，卡尔竟然分辨不出他是男是女。

男子轻轻一笑：“先生，来都来了，还躲着干嘛？”未等卡尔反应过来，那名长相阴柔的男子便出现在他身前，他手里捏着一张照片。另外一只手的西洋剑，却是已经抵到了他的脖子。

卡尔狠狠一愣，他都没有看清，这名男子是怎么来到他跟前的！但是迫于威胁，他还是和男子来到了这片新的墓地前。

男子缓慢的将土掘开，实际上，这片土之前被卡尔挖掘过，并没有这么紧。男子将棺材打开，里面的尸体竟然和他长的一模一样！

“这是……你弟弟？”卡尔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忐忑不安。男子摇摇头，眸光黯淡：“并不是，而是曾经的我。我要与他告别。”

卡尔不明所以：“为什么呢？是因为回忆太痛苦了？是因为有太多不想见到的人？但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要是我，我肯定会一辈子记住，一辈子提醒自己，鞭策自己……”

卡尔的话还没说完，男子便竖起食指摆在他的唇前，“嘘”了一下，道：“你声音太大了。”卡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激动，但是男子不让他插话，收回食指说：“我要做的，不是抓着过去不放。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我们总要向前看的。我要做的，就是随遇而安。而这具遗体，藏着的是我的过往经历，好的，坏的，一并下葬。我想迎接一个崭新的我。因为这需要付出巨大代价，并且我不想被别人知道我有这个能力。所以我才让守墓人悄悄帮我处理的。”

卡尔问：“代价？什么代价？”

男子浅浅一笑：“删去曾经所有的记忆。然后，慢慢释怀。”

卡尔倏忽间激动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记忆是人类最宝贵的东西之一啊！你怎么能说删除就删除？难道你比我，比守墓人还痛苦？不，我不信，哪怕我现在这样，我也不会选择删除记忆，我会带着我的记忆活下去，因为他是唯一能够安慰我的东西了。”说到这，卡尔眸光有些黯淡。

“呵，”男子轻轻一笑，“带着记忆痛苦的活下去，然后赚着活人的钱，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报复社会？入殓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守墓人之间的勾当，你们能成为朋友，只不过是利益一拍即合罢了。的确，你们都有一个不幸的童年，但是这不是你们犯罪的理由，更不是你们凌驾于他人之上，左右他人生死的理由。”

卡尔怔怔地看着男子的眼眸，他眸中闪烁着点点繁星，赫然映着卡尔，他看着自己与男子眼中的星辰融为一体，他感觉自己冰封的心开始融化。很久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了。

“啊——！”这时，一声尖叫划破宁静的夜晚，令二人都吓了一跳。只见棺材里的尸体突然开始抽搐，并且发出骇人的尖叫。“不好！”男子大叫，他开始快速转动手中的照片，照片边角泛着金光，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入棺材中。尸体再一次恢复了平静。但是男子的脸色却不太好。

“他为什么动了，你还是没有释怀，对吧。”卡尔淡淡的说，声音却有了一丝温度。

男子捂着胸口，喘着气，卡尔见状，想搀扶，却被男子一把推开，男子捏着手中的照片，刹那间，棺材变恢复了原样，然后埋进了土里。可是却没有见男子脸色有好转。

他再一次飞速转动手中的照片，转眼间便消失不见，但是，卡尔隐隐约约看到正前方有一个颀长的身影，他毫不犹豫冲上去大叫：“先生！先生！留个名吧，我叫伊索·卡尔，很高兴认识你！”

身影停了下来，慢慢飘出几个字，声音宛如烟波浩渺。

“约瑟夫·德拉索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