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从楼太傅府上离开的时候，已是入夜了。原定明日还要凌不疑要来程府下聘的，所以赵玉蓁还得回到程府。
凌不疑为何不说话？
凌不疑看向倚在车壁上沉默无言的赵玉蓁，握紧她的手。
赵玉蓁双目无神，目视前方，正在放空，听了凌不疑的话，只是摇摇头。
赵玉蓁不知道说什么。
凌不疑伸手将她拽直身体。
凌不疑你便同我说说，今日宴席上发生了何事？
赵玉蓁眼珠转转，看着凌不疑。
赵玉蓁你不是知道了吗？若非有人去找你，你怎会那么凑巧过来？
凌不疑看着她不甚在乎的样子。
凌不疑我想听你说。
赵玉蓁无非就是些非议我的话，说我在军中与男子厮混，名节有失，说我阴私邪祟，狐媚卖弄，说我粗鄙，不堪与你相配......
凌不疑越听越眉头皱得越深。
凌不疑她们竟敢这般说你！
赵玉蓁他们已经说了很久了，不是从我住在你府上就开始说了吗？
凌不疑阿鹭你就不生气吗？
赵玉蓁歪头思索。
赵玉蓁说不上生气不生气，又不重要。我自小在军中长大，比这难听得多的话我都听过，但不管他们说什么，也不耽误我军中行走。回到都城后，有这非议更好些，成了我不嫁人的理由，便由得她们去说。
赵玉蓁但今日不同，他们辱及我的亲人，我自然不愿。
凌不疑有些心疼地握住了赵玉蓁的双手。
凌不疑以后，不会再有人敢非议你了。
赵玉蓁嗤笑一声。
赵玉蓁众人悠悠之口，便是你权势再盛也无法堵住，不用理会他们。
凌不疑人性本善，人性亦恶。
凌不疑微笑着看她，十指交握。
凌不疑我们不能因为相信人性本善，就失了防备，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亦不能因为人性之恶，就躲避不前，永远不敢直面。
赵玉蓁微笑。
赵玉蓁没有那么复杂，只是觉得无趣罢了。
车厢内一阵安静，外面轮毂转动之声可闻，凌不疑缓缓转头，定定的凝视着她。
凌不疑说起来，我还不曾问过你。
赵玉蓁回神
赵玉蓁什么？
凌不疑你为什么不想嫁人？
她有些迷茫。
凌不疑程将军与萧夫人，小程县令与桑夫人，你就不曾艳羡么？
赵玉蓁这世间神仙眷侣，美满家庭总是不缺的，但是孽缘怨偶也是有的。
赵玉蓁你在军中难道没有被部下的新妇找来抱怨过吗？
凌不疑沉默，他还真没有，即便是有女娘大着胆子敢过来，也都会被梁邱两兄弟拦下。
##赵玉蓁我当校尉的时候，手下好多将士的新妇跑过来跟我哭诉自家郎婿在外招妓纳小，也不知从何时起，便觉得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就好。
赵玉蓁凌不疑
她低声道。
凌不疑颇意外，赵玉蓁很少从未全姓全名的叫他。
赵玉蓁你为何不娶那些仰慕你如天神的小女娘呢？若是她们，你说太阳是方的，她们也会附和的。
凌不疑侧头略略凝思，微微一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凌不疑圣上以往总说，我活的没有人烟气息，像一缕游魂。
他伸手摸向赵玉蓁发间，那里插着他赠与的翠玉簪。
凌不疑但如今的圣上会说，我与你一处时，最有人烟气。
她从未这样仔细看过一个人——下颌骨形漂亮，额头弧度优美，还有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蝶翼低垂之下，犹如瑰宝般绮丽的双眸，这世上再没有这样美丽的眼睛了。
梁邱起少主公，西村处有要事禀报！
凌不疑闻声看向车外，梁邱起正在车外等候，凌不疑略显犹豫。
赵玉蓁去吧。
赵玉蓁轻声说道。
凌不疑回头看她，低声应承了一声才起身跳下车，又轻手将车门关上。
凌不疑先送阿鹭回府。
轮毂转动之声响起，香甜果味的酒香似乎也随着凌不疑的离开再无迹可寻。她掀开车帘，看到凌不疑和梁邱起的远去，又望向远方的圆月，月光照在她不施粉黛的脸上，却照不明她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
一大早，程老太正叉腰站在院中，指挥着众仆妇抬着箱子往外搬。
程家大母将杂物搬去后院，把前院给我腾出来，我要有大用处！
萧元漪听到动静从院子里出来，赵玉蓁也是刚刚收刀，和萧夫人站在一处。
萧元漪君姑，一大早又在折腾什么！
程家大母见赵玉蓁来了，顿时眉开眼笑。
程家大母元漪快来。阿鹭跟着你和大朗冲锋险峻，挣下军功，如今又有官职封号在身，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啊！如今都城中谁家小女娘能比阿鹭还争气啊！
萧夫人和赵玉蓁无奈对视一眼，那边程家大母还继续喋喋不休。
程家大母凌家这门亲事，我看极好！我可听闻凌不疑在圣上跟前养大，待遇就如同皇子，我们阿鹭嫁过去，那不就等于是皇子妃了吗！
萧元漪听了这话忙喊住还在大笑不止的程大母。
萧元漪君姑，君姑！你可千万慎言，这会为程家招祸的！
程大母受了惊吓般捂住了嘴，点头称是。
程家大母我知道我知道！凌家如此显赫，送的聘礼比楼家定多不少。当初，楼家送来的聘礼，摆了满满半个院子，那凌家送来聘礼还不得整整塞满整个院子吗！
说着，她还在院子里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程家大母所以，我得早点准备，将院子打扫干净腾将出来，免得聘礼占了你们夫妻库房！
萧元漪十分无语。
萧元漪君姑，此事还没定下，凌家还没派人来交换庚帖……
程大母一听就急了。
程家大母他们不来，你上门去要啊！如果觉得脸面不方便的话，你跟我说，我亲自登门去！
见萧元漪神色不虞，程大母又一拍大腿。
程家大母哎呀，迂腐之人，礼就是多！楼家的教训你还没有受够吗！你聘礼早日落袋早日为安……
她自己也发觉说错了话，尴尬地笑。
程家大母我的意思是，亲事早日定下来，早日为安啊！
此时，青苁快步从府外走来。
青苁老夫人，女君，赵娘子。凌家管事来称，家中主母身体抱恙，故无法按时下聘，望请见谅！
青苁一口气说完，语气还带着气愤。
程家大母慌了神。
程家大母抱恙什么意思抱恙？哎呀，怎么好端端的会病了呢！这你怎么弄，我院子都腾好了呀！你瞧，这......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程家大母元漪，既然亲家病了，咱们带些药去探望！
萧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程大母，青苁也气愤地继续说。
青苁凌家管事还特地叮嘱，未免过病气给姻亲，所以请程家人莫要登门！
萧元漪气得冷哼两声。
萧元漪这城阳侯府真是欺人太甚！
程家大母听到这儿如遭雷击，就地摊在地上，落下泪来。
程家大母完了，完了，看来，怕是定成的婚事怕是要黄！哎呀，我的聘礼呀！
赵玉蓁看着摊在地上的程大母，对萧夫人说。
赵玉蓁叔母，子晟不会让城阳侯来下聘的，这事应该是淳于氏的主意。
地上的程家大母也坐了身，听赵玉蓁说话。
程家大母那就是说，这门亲事还有戏？
说完从地上爬起身，利落地让在场之人都怀疑这还是那个腰粗膀圆的程大母么。
程家大母哈哈哈，我就知道阿鹭是个有福气的！哎呀，你们小心着点，这可是我的陪嫁！
这时，她又有心思去指挥那些搬运东西的仆从了。
萧夫人将赵玉蓁拉到一边，问她。
萧元漪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
赵玉蓁子晟从来就不待见城阳侯，就算逢年过节也从不去侯府，这时圣上压着他，他才应允每月回侯府用膳。若非如此，朝中怎么会非议他不孝呢。
萧元漪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是如此，凌不疑只认在杏花别院的霍夫人，但霍夫人的情况，决不可能是她来下聘。再看向赵玉蓁的时候，就见她要走，萧元漪忙问。
萧元漪阿鹭，你要去哪儿啊？
赵玉蓁叔母，现在左右不过是等着，我先回院子里躲躲清净。
果然，第二日，文帝就把皇室宗亲中最年长的汝阳老王爷，从三才观里捉出来, 将老爷子披红挂绿装扮好，充当主媒，两位宾者分别为虞侯和吴大将军，聘礼从金银器皿珠玉锦缎到十六样全鸡全鸭海味干货色色俱全。
管彤还听说，文帝本还想凑上半支羽林之数的仪仗好好热闹一番, 被近臣好说歹说的劝住了。虞侯表示，等到凌不疑正式成婚那日陛下您的热情还有发挥机会, 吴大将军不善言辞, 憋半天才抖出一句“何家丧仪的人数都没这么多呢”，险些惹翻了文帝。
赵玉蓁的小院里，她一边听管彤的回报，一边在拉弓练箭。原本少商被萧夫人安排陪在赵玉蓁身边，拿个小锤子叮叮当当地在敲打她做的条。但此时，她也早被前院的人声鼎沸，唢呐锣鼓声的喧嚣吸引，带上原本在小桌上给她剥莲子的莲房，跑到前院去看热闹了。
院中小黄门的嘹亮唱诵声不断，赵玉蓁的小院里也能听到唱诵声。
小黄门鸳鸯纹玉璧一对，粳米百石，黄金二万斤、马十二匹…...
管彤看着不辨息怒的赵玉蓁，上前递过箭矢，开口问道。
管彤女公子可是不高兴？虽然凌将军没来，可请来了德高望重的汝阳王为女公子下聘，可谓是做足了脸面。家主和万将军一直在前院忙活，如今都城中人人羡慕女公子，聘礼多到整条街都塞不下......
赵玉蓁已经拉满的弓弦稍顿，稍稍转头偏向管彤，开口。
赵玉蓁子晟还没回来？
管彤是...凌将军给女公子留了口信，说韩武失联，他和梁邱两兄弟去西村探查了。
咻！
这一箭正中靶心。
在箭靶处守候的佩玖手脚利落地将箭矢拔下来，装在一旁的箭筒里。
赵玉蓁恩，知道了，有消息再告诉我。
赵玉蓁继续拿过管彤递上的箭矢，拉满弓弦，对准院墙那头的箭靶。
汝阳老王爷此时正皱眉背手在后院寻着人，看到赵玉蓁一箭射中靶心，一句好脱口而出。
汝阳王好！哈哈，真是好箭法呀！
汝阳老王爷拍着手过来。
赵玉蓁看着这披红挂绿的老人，想也知道他是汝阳王，便上去见礼。
赵玉蓁老王爷见安。
汝阳王还客套了几句。
汝阳王真不愧是武将家眷，连小女娘都能有这般箭法。
赵玉蓁老王爷谬赞了，敢问王爷到后院是有何要事？
他这时背过手去，看这院中景色。
汝阳王那个赵玉蓁现在何处啊？她抢人夫婿，害得我家孙女昨日痛哭不止，无意间叫我看见了。我来就是想问问她，为何非要高攀凌将军啊？
赵玉蓁老王爷今日这一早累坏了吧，坐下来歇歇。
赵玉蓁招呼老王爷坐下来，管彤也为她二人递上杯盏，老王爷从善如流地坐下，端起杯盏啜饮一口。
赵玉蓁我都听人说了。唉，裕昌郡主也是，为人太矜持了，当年她若是一路追去陇右，兴许凌将军就应下了。
汝阳王也没想到这种话会出自这般相貌的小女娘之口，打量了一遍赵玉蓁，笑道。
汝阳王若是你，你就追去了？
赵玉蓁毫不犹豫。
赵玉蓁那是自然，既然是真心喜爱，感情真挚，为何不全力以赴一次。只这么小打小闹的，次数多了，只会惹人生厌。
汝阳王感慨道。
汝阳王你还年少，不知这世上之事哪有这样容易的。很多时候，就算能想的明白，也活不通透啊。
赵玉蓁顺着他说。
赵玉蓁是啊，当今像老王爷这般随和质朴的人可少多了，谁人又不是追名逐利啊。
这句话似是说到了汝阳王心坎上，他哈哈大笑。
汝阳王我不过是成年成月的在道观里修行，懒散惯了，不爱讲什么破规矩。
赵玉蓁点点头。
赵玉蓁嗯，那老王爷这几日也在道观么。
汝阳王捋捋花白的长须。
汝阳王自然。如今天气一天天热了，都城里哪待的住，还不如道观里清凉。
赵玉蓁放下手中杯盏，看着庭院前的一株夏菊。
赵玉蓁那郡主也随老王爷住在道观里么？
汝阳王神色一变。
赵玉蓁面色如常，继续开口。
赵玉蓁如若不是，那郡主就是特意到道观里哭给老王爷看的了，否则，又何来‘无意间’叫您看见呢。
汝阳王捋着花白的长须，久久看着女孩，长叹一声。
赵玉蓁老王爷想替裕昌郡主出头，不如将聘礼抬回去吧。
汝阳王你个小小姑子，你当我看不出来。
老王爷大笑。
汝阳王我都多大岁数了，你们这些小女娘做什么伎俩，我能看不出！
汝阳王不过你这小女娘胆子大，心思也灵，还一身好武艺。我那道观名曰‘三才’，你可知道何为‘三才’？
程少商我知道，是守财，爱财，升官发财！
少商的声音忽然从门前传来，然后如如燕归巢般投入赵玉蓁的怀抱。
程少商阿姊，外面好些人啊！阿父和万伯父两个都忙得满头大汗呢！
汝阳王颤抖着手看给少商端过去杯盏的赵玉蓁。
#汝阳王原来你才是凌不疑的新妇。
赵玉蓁转过头看着汝阳王，笑道。
赵玉蓁怎么，老王爷既得老王妃的令，搅黄了这亲事，都不认得下聘之人是谁吗？
汝阳王将嘴一撇。
汝阳王我得谁的令了，那婆娘能命令我？本王与我家那婆娘成婚五十年，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不敬我，我
也不重她，只是本王修行多年，追求无为不争之道，故而也只能忍耐罢了！
少商喝完了水，将杯子往小案上一放。
程少商老王爷你光顾着无为了，这修行之人应当顺从本心，不可讳言，王爷怎地半点也没做到啊！老王爷你不敢绝婚，就别拿道心当借口了，你啊，分明就是畏惧权势，怕圣上不高兴呗！
汝阳王愤然起身。
汝阳王我堂堂圣上叔父，怎么做这种下作之事。陛下和皇后自打知道了子晟要成亲，那是喜悦不能自抑啊。我也是瞧着子晟长大的，我还就盼着这婚事成了！
说完，背起双手，往院外走去。
汝阳王反正，今日我聘礼送到，本王要回宫复命了！老子啊，绝不上当！
说罢，汝阳王哈哈一笑，得意地拂袖离去，步伐十分豪迈，揪了一朵花别在耳朵上，赵玉蓁和程少商面面相觑。
程少商阿姊，这老王爷，精得很呢。
赵玉蓁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赵玉蓁是啊，若是不精明些，可怎么和汝阳王妃过啊。
说完，姊妹俩都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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