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从凌不疑府上，或是从赵玉蓁府上去楼太傅府上都极近，只是程府的位置委实远了点，也不知是马车当真行得慢了些，还是赵玉蓁的感觉有误，这一路上得耽搁了一个多时辰才到。
赵玉蓁和凌不疑如此坐在一处，有些僵硬，也不敢动，等到下车的时候腿都麻了，还是凌不疑抱她下车的。
小厮凌将军，赵军司到——
赵玉蓁与凌不疑上楼太傅大门时，一众来往宾客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许多军中熟悉的脸孔纷纷向他二人行礼，凌不疑紧紧握住她的手，她便硬着头皮受了礼，与凌不疑一同前去。
楼垚正在院门口迎客，见到凌不疑的时候两眼一亮，似是也没有想到他当真会来，立刻迎上前。
楼垚凌将军，赵娘子，你们来了！
凌不疑举止如常地送上祝贺。
凌不疑楼二公子，恭喜。
楼垚多谢凌将军。
赵玉蓁也跟上。
赵玉蓁楼二公子，祝你与昭君，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楼垚点头应下，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楼垚听闻圣上昨日给凌将军与赵娘子赐婚，早在桦县的时候少商......妹妹便和我提起过你们二人的事，也恭喜你们。
赵玉蓁的笑容不由得僵硬了些。
凌不疑还请楼公子带我们前去宴席。
楼垚听了这话，有些迟疑是否要离开，一旁也在招待客人的楼犇对他点头。
楼犇此处交与我，你领贵客去吧。
楼垚凌将军，请随我来，赵娘子......
何昭君我来领玉蓁阿姊去女眷处吧！
何昭君从内院走出来，她身上穿着素雅，头上还戴着白花，看起来完全不像新嫁娘。
何昭君玉蓁阿姊，走吧！
赵玉蓁和何昭君对视一眼，便跟着她往内院走去。
楼家并未有特别布置，连个红灯笼也不曾挂，庄严肃穆中透着一股悲戚，前面宾客处的热闹更衬得此时此景的冷清。二人行到一僻静处，何昭君缓缓开口。
何昭君我一生出嫁两次，第一次喜袍加身，家破人亡。第二次，热孝成婚，不能吹打鸣金，竟连个灯笼都不能挂。幸亏还有些宾客能撑些场面，只是没想到阿姊和四娘子都会来。
赵玉蓁停住脚步。
赵玉蓁嫋嫋他们竟先到了？
何昭君转身看她。
何昭君程将军夫妇二人和四娘子半个时辰前便到了，还有万将军和万萋萋。
赵玉蓁心中暗暗磨牙， 果然不是错觉，就是这马车故意行慢了，但她面上不动神色，丝毫不显。
何昭君听闻圣上昨日给你和凌不疑赐婚了。
赵玉蓁没有感情地扯动嘴角。
赵玉蓁我还以为你要同都城中其他女娘一般，说我捡到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何昭君嘁！凌不疑相貌虽好，却非同一般的心黑手狠，嫁给他算什么大便宜。当初在冯翊郡，我亲眼瞧见他将肖氏女眷悉数捆绑，昼夜不停审讯，凌不疑的眼神，至今回忆起来我都身心发寒。按说他自幼养在圣上身边，万事由他，怎么身上戾气还是如此重，像身负血海深仇似的！
赵玉蓁心里却想着，经过冯翊一战，昭君的感知倒是灵敏了些。
赵玉蓁就在战场的人，杀伐之气难免重了些。
何昭君看着赵玉蓁倒是没有丝毫不虞的神色。
何昭君不过，他一直对你很特别，这些年从未有女娘近过他身。在冯翊郡的时候，他知你是为救我兄嫂才受伤，看我二嫂嫂的眼神，像是要活吞吃了她！
赵玉蓁一怔，没想到何昭君会说到这个。
何昭君当初我年轻气盛不懂看人，经过此事，我才明白，男人美貌倜傥有何用，要心地柔软温厚才好！家臣们都跟我说了，程将军夫妇在外征战时就是出了名的仗义豪迈，程家……都是厚道的好人。
赵玉蓁昭君，你心中不必过意不去，嫋嫋日后......自会有更好的姻缘。倒是你，楼二公子是个实心眼的，楼家二房日子并不好过，好好保重自己。
何昭君倒是心下有几分感动。
何昭君我会的，我与阿垚日后会越来越好，希望阿姊与凌不疑也一样。
赵玉蓁只是笑笑，并不答话，昭君便继续引着她席面上走去，直到到了宴席处，才说自己尚在守孝不便露面，便施施然离去了。
赵玉蓁看向院内，楼家女席在一处，上首设夫人们食案，下首设立小女娘食案，以青竹薄纱屏风隔开。赵玉蓁在婢女引导下入席。刚进门，席上便一水儿的女娘向赵玉蓁行礼，口道恭喜平成君。
万萋萋阿鹭，来来！
赵玉蓁礼貌的笑笑，坐在万萋萋和程少商中间。
程少商阿姊你怎地才来?
赵玉蓁与昭君闲话了几句。
万萋萋看看四周，撇撇嘴。
万萋萋来晚些也好，此处刀光剑影，没什么好待的。
赵玉蓁甫一坐定，便听到身旁传来酸溜溜的声音。
王姈十一郎挑拣多年，眼光也不过如此。
赵玉蓁就当没听见，自顾自地吃着食案上的蔬果，饮着万萋萋盛给她的酒。
见她不理睬，楼缡也放下碗筷，开口讥讽。
楼缡平成君好生能耐啊，一边与那贾小将军拉拉扯扯，一边又与十一郎勾勾搭搭。与十一郎成亲，你可心安啊？
赵玉蓁一边吃着一边看向眼带怨恨的王姈和楼缡，并不答话。
程少商那天我也在场，是圣上亲口替凌将军提的亲，天大的圣恩，哪个敢无端回绝！楼缡，你这么大口气，当时就应该让你在御前，看看你有没有胆量拒绝！
楼缡被程少商话一噎，连身旁的程姎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
王姈此前军中就在传，说那贾九郎对你十分情真意切，你如此快便与十一郎定亲，也不怕人伤怀。
楼缡不对不对，王家阿姊你不知道，听说那平成君一回都城便住进了十一郎的府邸，说不得是趁职务之便，暗暗生了情意。不过这凌将军生得英伟，何必私通款曲，说出来也无妨嘛。
席上众位女娘听到这里，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反观那话题中心的赵玉蓁，坐得端端正正，正在吃那羊排。
万萋萋气不过替她反驳。
万萋萋没有，自然没有。
王姈你又不是平成君，你怎知没有？
万萋萋我当然知道！阿鹭不是寻常女娘！还以为旁人都像你们似的，看见凌不疑就跟饿了三天的小野狗看见那肉骨头似的！明明自己吃不着，就喷着酸气狂吠着到处咬人！
又带着些炫耀似的说。
万萋萋可惜，人家凌不疑就是看不上你们！
少商也在一旁帮腔。
程少商我劝众位阿姊一句，姻缘乃是天定之事。凌将军今年二十有一，自他十五岁圣上开始为他议亲，到如今足足六年了。说来，诸位妹妹认识凌将军都比我们都久，可是为何迟迟等不到他求亲呢？
王姈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闺中女子，行端坐正，说不得是有人仗着早年婚约，不知道用了什么计谋，狐媚做作，卖弄风情，装得可怜柔弱，最会蛊惑男人！凌将军是伟丈夫，哪里懂鬼崇阴私伎俩，怕是受了蛊惑！
萋萋气愤地一拍桌子。
万萋萋王姈，你再血口喷人！
王姈也跟着拍桌子。
王姈我没有！物以类聚，我听闻那日程家二公子为救万娘子伤了身，你如此着急为少商妹妹辩护，莫非是急着代夫家出头？
楼缡也凑过来说少商。
楼缡还有那程少商，我堂兄对你情谊深厚，如今退了亲，你竟堂而皇之在此吃席！你就该伤怀，该避居到乡野！
万萋萋你……你……你……
万萋萋气不打一处来，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去干架，还是少商拽住了她。
一旁的程姎都快哭出来了。
程姎快别吵了……别被人听去笑话。
程少商你们说够了没?！
王姈怎么，你们敢做，还怕人说不成？
此时的赵玉蓁也终于用完了饭，在一旁的盥里净了手，才拿出腰间的绢帕擦拭。然后放在桌上，缓缓开口。
赵玉蓁我行走军中，结交同袍，说我与男子厮混，陛下赐婚，我奉旨定亲，又说我行止不端。干什么？什么话都叫你们说了？
赵玉蓁王姈，你这成天听的都是捕风捉影的话，同别人说话都是听闻听闻，你怎么不听闻个射艺功夫给我们瞧瞧，你阿父也是武将，你就不知羞吗？
赵玉蓁至于我和子晟的亲事，他就在男宾席上，若你们哪个有本事的，自己去同他说，这门亲事我便让给你！
赵玉蓁还有今日的亲事，要按照你楼缡的说法，我在冯翊郡冒死救出何家女眷反而成了不该？这话你敢当着何昭君的面说吗？我妹妹少商为圆满何将军临终遗言，为成全大义，忍痛毁诺退婚，连圣上都赐下嘉奖。你是有什么不满？
赵玉蓁你们非议我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不放在心上，也懒得理你们。但你们要说我少商妹妹和萋萋阿姊，也请记得，我不只是女娘，也是武将！
说完，一掌削掉了食案的桌角，倒是吓得旁边的程姎一阵哆嗦。
赵玉蓁回驳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整个席面全都听见了，连桌角掉落在地发出的清脆掉落声都清晰可闻，一时间女眷们全都哑然无声。
在赵玉蓁回驳的时候，他们全然没注意黑甲卫已将宴会厅包围，众黑甲卫齐齐走进，吓得众人噤声。凌不疑带着一众黑甲卫大步走进去，他也不说话，面色阴沉的一步步走进来，锐利若出鞘锋芒般的气息铺面而来，犹如高踞山岭的猛兽扑入羊群，女孩们一个个缩了回去，厅内气氛陡然春寒料峭。
凌不疑的黑甲卫也惊动了男宾处，众人都尾随者黑甲卫前来。
楼太傅凌将军！今日乃是我楼家的大喜之日，你这是何意啊！
凌不疑偏头冷笑。
凌不疑我行至何处，黑甲卫便跟至何处，向来如此，无意冒犯。
王姈和那包成一团的楼缡定了定神，走上前。
王姈凌将军，此处是女眷席面，只怕不大合礼仪吧……
凌不疑目如寒冰，鄙夷的看着她。
凌不疑合席还是分席只是小节，知道廉耻进退才是大礼。
凌不疑好，既然王娘子说，不合礼仪。那我今日……
凌不疑大步走到与夫人筵席中间，一个用力，所有屏风全部被他扯下来，众人惊呼，为首的楼大夫人直接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凌不疑便教教你们什么叫懂廉耻，知礼仪！
楼大夫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分外难看。
楼大夫人凌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凌不疑不理会楼大夫人，而是径直走向萧元漪，恭敬地深施一礼。
凌不疑程夫人，方才王娘子说在下不合礼仪，如今长辈们看着，也算是合礼了。
萧元漪觉得扬眉吐气，微笑点头。
萧元漪如此甚好，凌将军思虑周全！
王姈脸色难看，身边楼缡立刻想要为其分辩。
楼缡凌将军此话差矣，圣人云，礼仪乃……
凌不疑打断她的话，冷冷讥讽。
凌不疑礼仪，你一个女公子，张嘴闭嘴就谈论未婚夫妇隐私之事，你觉得自己很懂礼仪，很懂廉耻吗？你尚未出嫁就已经一副市井妇人的嘴脸，楼大夫人，你知晓么！
凌不疑看向一旁早已起身围过来的楼大夫人，楼大夫人气得不轻，但也无从辩驳。
凌不疑继续回怼。
凌不疑王娘子方才提到狐媚风情，卖弄做作。你可知上个月，五皇子赠与我一对美姬，你兄长王隆见后垂涎三尺，我便将二人送与他了。可谁知不过几日，你阿父又将其笑纳。狐媚风情，卖弄做作，这夸赞的可是她二人啊？
凌不疑与其整日琢磨如何攀诬我家新妇，不如回家好好想想日后，该怎么称呼这两位美姬，是敬为阿嫂呢？还是敬为阿母呢?
王姈凌不疑，你！
王姈呼吸急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众位小女娘们谁也不敢帮腔，还都偷偷笑起来。
凌不疑不再理会王姈，神情自若的走到赵玉蓁身边。刹那间，从上首楼大夫人，到下首小女娘等都默默看着他。他端起赵玉蓁的耳杯，向在场的诸位举杯。
凌不疑诸位，想必你们，对我跟平成君定亲之事也有所耳闻了，待我成婚之时，还请各位大驾光临！
语毕，将耳杯中酒饮尽。
女眷哪敢会有异议，纷纷举杯应和，众夫人都忙不迭地向凌不疑说些恭喜的话。
赵玉蓁诸位姊妹，子晟就在这儿，何不趁此机会，自荐枕席啊？
凌不疑放下双耳杯，目光转向下首小女娘们。
凌不疑诸位女公子，关于我定亲一事，还有何事要议，一并问完！
众女纷纷摇头，口道没有。
凌不疑别再为难我家新妇。
凌不疑视线缓缓看向赵玉蓁，见她面色如常看向在场众人。
众人纷纷议论着凌不疑和赵玉蓁的婚事，是天作之合，天降奇缘，再般配不过了。凌不疑不再说话，气氛缓和，众人都随之笑出来。
赵玉蓁好奇看向四周女公子，一个个都朝着赵玉蓁谄媚地笑着。
程少商今日，我终亲眼见到权势的模样。我们费尽唇舌，诸般道理，都抵不过他一句话，甚至不需要多费口舌，目光所及，大家就会顺从去做。
万萋萋好奇地问。
万萋萋少商妹妹，你不喜欢权势吗？
程少商看向一旁神情自若的赵玉蓁。
程少商那要看是谁的权势了。
赵玉蓁隔壁空桌拿过一只新耳杯，刚才她的那只被凌不疑拿走了，她往耳杯中盛着酒说。
赵玉蓁当然是自己的权势好呀。但是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要能为我所用，谁的权势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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