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蓁和程家人正在用饭,大家都知道昨日凌不疑没有亲自下聘,只是赵玉蓁神色如常,该干什么干什么,反而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餐桌上,气氛有些低沉。双子和程颂对视了一眼,三人压低声音躲在赵玉蓁身后说话。
程少宫今日饭桌上怎么如此诡异,饭都感觉不香了。
程少商三兄说得极是,我也有这感觉。
程颂定是凌不疑没来亲自下聘,给阿父阿母还有阿鹭都气着了。
三人都缩回头,接着用饭。
程少宫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程少宫凌不疑确实有些过分!这亲还没结呢,他就敢在下聘一事上怠慢阿姊,你我身为兄弟怎能轻易饶他!
程颂放下手中碗筷附和道。
程颂对,待他登门,咱们代阿鹭给他个下马威!
程少商对,给他个下马威!
赵玉蓁夹着一片藕,看着左边的次兄,又看看左边的少宫少商,不知他们到底要闹哪出。她知道凌不疑是因为韩武的事情才耽误的,从未怪他,只是这件事也无法同叔父叔母和少商他们明说罢了。
不过,这三人肯为自己出头,还是让她十分暖心的。
赵玉蓁好呀。
赵玉蓁笑着说。
赵玉蓁那我就等次兄和少宫少商给我出气。
话音刚落,厅门就被人推开,黑甲卫们鱼贯而人将院子前后包围起来,凌不疑就在一群黑甲卫簇拥下走进来。
凌不疑其实也并未如何排场,不过是贴身六名侍卫另一队十数人的护卫,不论他用不用得上,只要出门,可替换的两匹健壮的名种烈马及那辆高大端庄的以玄色重铁打造的马车总是照例随行的——他自小被帝后以公侯贵胄之礼养大,于这些早已习惯。
他也并未着意打扮,只是简单的单袍襜褕,青竹素冠,可穿在他笔挺紧致的身躯上就如熊熊燃烧着亘古烈焰的高岭灯塔一般,古典美丽,气派堂皇而不可轻——他并非有意,但寻常人哪敢在他面前言辞轻佻。
众人脸色齐齐一变,程始的筷子都惊得直接掉在了桌上!
赵玉蓁早已习惯,放下碗筷对三人笑笑。
赵玉蓁刚巧,子晟到了。
凌不疑见程家人都齐齐看着他,赶忙进门,先喊了赵玉蓁。
凌不疑阿鹭。
然后对坐在正中的程始施礼。
凌不疑程将军,程夫人,那日我有紧急军务,没能赶上下聘。
说完深鞠一躬。
凌不疑实在抱歉。
赵玉蓁左右看看,见叔父叔母都不说话,便问道。
赵玉蓁可都解决了?
凌不疑起身,笑了笑。
凌不疑都解决了。
此时程始夫妇才缓过神来。
程始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萧元漪凌将军既然来了便一起用膳吧。青苁,收拾一下九骓堂,请凌将军过去用膳。
凌不疑上前两步,坐在空位上。
凌不疑不必多礼了,马上就要是一家人了,一起用膳吧。
赵玉蓁注意到,他在说到一家人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见家主默许,婢女上前为凌不疑奉上一副碗筷。
众人僵直,目光落在表情严肃的黑甲卫身上。凌不疑意识到有些不对,开口。
凌不疑大家不必这么拘束,子晟,很好相处的。
众人都开始拾起碗筷,但餐桌上鸦雀无声。
凌不疑大家为何不说话呀?
程始悻悻开口。
程始那个,食不言寝不语,我们程氏虽然是小门小户,终究还是要讲究一些规矩的。
凌不疑点点头。
凌不疑食不言寝不语,甚好,甚好。
赵玉蓁捧着碗筷,见大家都小心翼翼的,最严重的要数距离凌不疑最近的少宫。少商机灵,在凌不疑进门前就快速挤在了赵玉蓁和程颂之间。
凌不疑自己也尴尬地扣着碗沿。
赵玉蓁见状,拿过筷子,给凌不疑夹了几片藕放到他碗里。
赵玉蓁吃菜。
凌不疑马上眼睛亮亮地看向赵玉蓁,赵玉蓁笑笑,瞥向了一旁不言语的叔父叔母,凌不疑会错了意,开口说。
凌不疑不如子晟,给大家讲一件趣事吧。
这下,不但是程家人,就连赵玉蓁也一脸震惊地看着凌不疑。
赵玉蓁看着凌不疑,眼中的疑问都快冒出来了。你何时学会的讲笑话啊?
凌不疑放下碗筷。
凌不疑古时,有一位书生,最是自私凉薄,从不与人交好,自认为如此便不会损失任何。他所住之村是一座湖心岛,每每出岛都需要乘舟渡湖。有一日渡湖时,他发现所乘之船被水中石破了一洞,他本可脱衣补洞,却不愿脏了自己的衣服,也不愿费其口舌,就任凭这洞不断的冒水。直到这船行至湖的中央,众人才发现,原来此船一直在漏水,惊呼这船要沉了。各位猜,此书生如何作答……
众人惊疑未定,再加上又不解其意,没有一人附和凌不疑,他便自己说到。
凌不疑他道道,这船又不是我的,与我何干!
少宫却是听进去了,一脸茫然问。
程少宫那最后呢,此人如何了?
凌不疑微笑看着他。
凌不疑自然是淹死了。
少宫眼神抽搐,其余众人则是齐齐一个哆嗦。
凌不疑哈哈哈哈哈。
赵玉蓁缓缓捂住脸。凌子晟你自己玩儿吧,我不救你了。
笑到最后,凌不疑自己都笑不下去了。
程少宫偷偷转过身来与程颂交流。
程少宫他这是在威胁我们全家吧?
程颂点头。
程颂听着像。
两人交流完,少宫转头,正和凌不疑视线相交,凌不疑对他微笑,程少宫也赶紧笑着看他。见好不容易有人搭理自己了,凌不疑赶紧给少宫夹菜。
凌不疑来,三弟。
少宫口中忙说。
程少宫多谢凌将军。
然后夹起碗中的菜吃下去。
凌不疑三弟为何,满头大汗啊?
少宫赶快放下手中碗筷,用哦宁国衣袖揩了揩额上的汗,一边说。
程少宫天气炎热,天气炎热。
凌不疑听少宫这样说,拿起斗给少宫的耳杯盛满,又给自己的耳杯满上,举杯。
凌不疑来三弟,子晟敬你。
赵玉蓁把手拿下来,看着他二人。
少宫不敢拒绝,举着酒杯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倒。
看着少宫喝酒,赵玉蓁也不由得眯起了眼。
凌不疑没料到少宫喝得如此快,有些惊讶,但见他喝完,自己也快速喝完。
凌不疑三弟为何喝得如此快?
少宫放下耳杯。
程少宫随便喝两口,解暑降温。
听他这么说,凌不疑当真以为他渴了,又拿起斗给他满上。
凌不疑子晟再敬三兄,解暑降温。
少宫又将酒快速饮下,一脸惨不忍睹。
凌不疑觉得不能厚此薄彼,目光移向前面的程颂,朝着程颂举杯。
凌不疑次兄……
程颂一个哆嗦,马上端起耳杯。
程颂我喝!
说完,快速喝完。
程颂先干为敬!
凌不疑爽快。
说完也快速喝完。
赵玉蓁和少商都震惊地看着凌不疑。
少商默默地将身下的坐垫移得离几人远了一些,将头几乎埋到了饭菜里。
凌不疑的目光接着朝赵玉蓁旁边的程少商看过来,赵玉蓁赶忙出言阻止。
赵玉蓁额,好了,好了,子晟。吃菜,你快点吃菜吧。
说完,手上利落地为他夹菜。
正在气氛无比诡异之际,程大母人未至,声先到。
程家大母哎哟,我听说,凌家的郎君来了。
梁邱两兄弟见程老太习惯性上前,都挡在门前,凌不疑回头呵斥。
凌不疑不得无礼。
两兄弟退下。程大母浑然未觉自己有生命危险,目光落在凌不疑身上。
程家大母哎呦,真热闹啊,大母没来迟吧。
说着,目光落在凌不疑身上,口中赞声不断,眼神惊喜,和凌不疑挤坐一处,将凌不疑都挤到一旁。凌不疑眼神看向赵玉蓁,赵玉蓁也只是尴尬地笑笑。
程家大母哎呦,你就是凌家的郎君吧?
凌不疑是。
程大母带着四五个硕大宝石戒指的手摸向凌不疑硬朗的脸,口中还不断欣喜赞道。
程家大母哎呦你看看,这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是嘴的,哎呀果然是卓尔不群呐,跟我家老头子不相上下!
程家众人不忍直视,程始夫妇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凌不疑,少商则是干脆背过身去,赵玉蓁也尴尬地扣手,唯独凌不疑一脸和蔼。
程家大母我跟你们说啊,我这辈子看人就没错过,你跟我们家阿鹭,一个鼻子俩眼睛,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就是白头偕老的夫妻啊。
凌不疑难得满面的笑容。
凌不疑我曾经也这么说过,程老妇人,当真是睿智啊。
程大母也不懂睿智是什么意思,只是看见英俊郎君,她就高兴。
程家大母对!睿智!哈哈哈哈!睿智!
此时也像反应过来了一般,问凌不疑。
程家大母什么意思?
凌不疑的笑容也有一点点僵硬。
当日下午,赵玉蓁和叔父一起买些给各家的回礼,程颂和双子也跟着一起去了,赵玉蓁其实不太懂这个,就跟他们一起看着买,大包小包地回到程府,结果刚走到门口就被拦住了。
士兵止步,开包查验!
符登吓得手中东西直接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程始什么?
凌不疑都说家宅安宁,方能兴旺。我与阿鹭订亲,程家人亦是我的亲人。我特意调来一队亲卫,日后每日查验府中出入,确保诸位安全。
程家人一脸无语的表情,齐齐看向门内的赵玉蓁,少宫拽拽赵玉蓁的衣袖问她。
程少宫阿姊,你去凌将军府上也是这样吗?
赵玉蓁叹了口气,对凌不疑说。
赵玉蓁子晟,叔父府里也有府兵的,用不着黑甲卫。
凌不疑寻常府兵怎可与黑甲卫相比。
赵玉蓁无语望天。
赵玉蓁那怎么不见你在我府里派兵驻守?
护不护卫倒是其次,主要这真的是很冒犯,这跟监视有甚区别啊。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没听出来赵玉蓁的意思,凌不疑上前一步对着她说。
凌不疑若你想要,我今晚就派人去。
好,凌不疑,干得漂亮!
赵玉蓁闭了闭眼,努力维持住表情,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玉蓁当我刚才那句话没说,你继续,你开心就好。
说完,就大步流星走进府里,门口的四人见赵玉蓁进去了,也赶紧提着大包小包跟上。
第二日清晨,赵玉蓁刚拿着刀走出房门准备练刀,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阵的操练声。
她心下感到奇怪,就跑到院外查看,结果被外面院子里的众人惊掉下巴。
院子里已经满是人了,程颂正吃力地举着一块巨石,满头大汗,两股颤颤。程颂求助地看向程始,程始悄悄地将眼神挪开。
赵玉蓁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揉了揉眼。
凌不疑叔父,次兄出征要御马,若是下盘不稳,与人在马上对决时难免有坠马之危。这是我在军中练下盘的最好法子,最是有效。以我看来,明日当再加一块石才好,您意下如何?
程始目瞪口呆。
程始还加啊……
凌不疑纠正了程颂的姿势。
凌不疑手别弯。
程始看了一眼凌不疑,顿时义正言辞地说。
程始子晟所言甚是!就得好好练一练!
凌不疑是!
程少宫则扎着马步,手上还拉着拉开了弦的弓。
凌不疑三弟惯使弓,但倘若手中无力,箭便射不准,手稳则箭准。
说着还用一旁的竹条抬了抬少宫的胳膊。
凌不疑三弟要想做到百发百中,还需要每日操练才行。
又伸脚将少宫蹲马步的步幅踢大些。
少宫哀嚎。
程少宫其实我根本就不想百发百中......我今日看过卦象,便知今日诸事不吉......
凌不疑听了他的话,对他正色道。
凌不疑三弟,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事事求问神明,不如多跟我探讨探讨......
说着便握着少宫双手,将弓弦拉得更开些。
听到少宫大声哀嚎,赵玉蓁醒了神,忙上前把凌不疑拉开,把他拽到一旁。
凌不疑家人安康,才能诸事吉昌。所以从今日起,你家人便与我一同操练。
赵玉蓁看了看摇摇晃晃的程少宫,心下不忍。
赵玉蓁额子晟,你不知道,少宫他虽然用箭,但是他更擅长占卜之术,懂得祭礼,在军中主要是帮我们做祃祭...嗯对,做祃祭。
赵玉蓁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只能先拿这个当理由。
凌不疑哦?三弟还有这般才能?
凌不疑转头看向大汗淋漓的少宫,少宫咽了咽唾沫。
凌不疑今日准备得仓促,明日子晟定带着军中礼官过来讨教。不过在军中,还是武力强些方可自保。
说着,重新给少宫架起弓弦。
凌不疑这比臂力还是要练的。
程少宫半张着嘴,满眼控诉地看着赵玉蓁。
赵玉蓁其实子晟说得也有些道理……
赵玉蓁不过这些婢女就不用操练了吧,她们就在府中,也不必冲锋陷阵。
凌不疑目光温柔地看向她。
凌不疑我与寻常迂腐之人不同,在我看来,世间男女理应一视同仁,你不也这般想的么?再者,总有适合女娘的操练方法。
赵玉蓁顺着凌不疑的目光看去,只见程姎正手中拿着一把剑,生无可恋地乱舞着。在程姎身后,是站得笔直,双手托着陶罐,头上还顶着陶罐的少商,已经满头大汗,手都抖个不停,几乎要端不住陶罐。
赵玉蓁快步走到那边。
赵玉蓁嫋嫋,姎姎。
程少商阿姊。
程姎阿姊。
凌不疑看向那边,语气平平。
凌不疑若是陶罐掉了,明日便增练一刻钟。
本来少商见了赵玉蓁,正要表演一个摇摇欲坠,一听这话,顿时站得笔直。程姎也默默地将剑举得更高了一些。
赵玉蓁回身,看向凌不疑。
赵玉蓁说罢,你要我练什么?
凌不疑阿鹭你是军司,又用得一手好刀法,于谋略还是刀法,我都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不过我听说你也擅用弓箭,只是开不了多久九斗弓就会力竭。
说着,从一旁的石桌上拿起一把九斗弓。
凌不疑你放心,对你,我肯定是最上心的。
看着凌不疑手中的弓箭,赵玉蓁心中缓缓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赵玉蓁听完我怎么更不放心了……
......
赵玉蓁站在箭靶前,将弓拉满。她已经拉了一阵了,满头大汗。
赵玉蓁可以了么?
凌不疑不急,你再维持这个姿势半个时辰……可练气力,不难。
赵玉蓁半个时辰!怎么不难了,你试试啊!
凌不疑握住了她握弓的手,环抱住她,纠正姿势。
凌不疑好,我陪你一起练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