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橘树
1.
由远及近的水滴声,夹掺着似有似无的幽香,氤氲着朦胧温润的水气,茉莉与橘抽的芳香,就这样,透过水气和薄雾渗进来。苏晚郁觉得自己在哭,泪水顺着她面无血色苍白如雪的脸颊滑落,再一直,掉进她的衣领里。
她不想哭的,但是泪一直在滴落,微风吹着浅白印花小窗帘,一直吹到苏晚郁的脸上,却吹不干她脸上的泪痕。
楼下嗑瓜子看电视的保姆瞅着苏晚郁又开始咳嗽不停的一阵复一阵。她盘算着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大宅去照顾新出生的小少爷,
听留在大宅的老姐妹说,小少爷生得可漂亮了,身体又健健康康,可讨夫人老爷喜欢了。老姐妹说着又瞥了她眼,眼中尽是不屑,看的她脸上发烫无光,苏晚郁有先天性心脏病,加上身体不好又得了肺病,夫人同先生一合计,让她带着苏晚郁回蜀中老城的小楼养病。其实消息早飘到她耳朵里了,这个苏小姐,顶多再活一个月,何况夫人生下小少爷,苏晚郁的死活早就不重要了,派去照顾她的八成是不受重用的老仆人。
苏晚郁捂住嘴,翻身躺下,梦里飘渺的茉莉与橘柚的香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却又是那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已是仲夏,苏晚郁却还要披上一件白纱外套,她苍白无血色的小脸上那对幽深清朗的黑眸格外显得富有灵气。她推开木门,走下楼,保姆又在嗑瓜子看电视剧,苏晚有走过去的时候,听到一句台词:
“霁风朗月,陌上公子世无双。”
2.
苏晚郁浅浅的呼吸着,夏日清新悠谧的空气钻入她的鼻腔。她抬头望去,这座古老闲致的小城被群山环绕,明朗干净的蔚蓝天空中,只有几片薄云做点缀,时间好像凝固在每一个不经意的转角,慵懒的猫儿慢步在大街小巷,踏在青石板上。
她的白纱衣角被风吹起一摆,玉指推开茶馆的木门,屋檐下的一串风铃叮呤作响,一个围着洗的发白的围裙的老爷爷正在擦试着瓷杯,闻声抬眉,见到来者,慈祥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笑意林叔招呼苏晚郁坐下,擦了擦手,方为她沏了杯茶澄明清澈的茶汤,沉淀着几点茶沫,茶汤映着苏晚郁瘦削的小脸。
她轻抿了一口,苦涩,绵长,如不加方糖的咖啡。
“想一想,当年啊,你才到我这里,还是个小娃娃呢……一转眼,都这么大啦,却又回蜀中了。”林叔感叹着,心里生出细碎的疼痛。
“一转眼,我也可以解脱了。”
她沉默了会儿,半响,无波无澜地回道。
不知过了多久,苏晚郁竟睡着了,又是熟悉的来莉橘柚香,少
年一身白衣,坐在万阶上仰望天空的侧脸竟如此孤寂,他的黑发被水打湿,未干,发梢还挂着水滴,正要落下。少年修长白皙的手指搭放看而那清俊的面孔,苍白瘦削,似乎,再近一点儿,血管都清晰可见。他的身畔放着一本散文集,风起,吹动书页,停在一句话上:“我仿佛回到了失落了多年的一个梦境。”
少年喃喃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才六岁……”
苏晚郁伸出手,轻柔地擦去他额前的小水珠,少年清澈干冽的眼里倒映着星星,还有她的影子,他声音沙哑,“我是唐衍,你还记得吗?”
她听见自己轻轻唤道:“阿衍。”
苏晚郁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一阵风铃声将她唤醒,杯中仅剩一斑茶渍了,她看着杯中的茶渍,温润的茶盏,轻声对戴着老花镜在看早报的林叔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林叔笑咪咪地说着摆了摆手:“没呢。”
她轻点头,脱下纱衣,将一张纸币放到桌上,白净的手腕露出。苏晚郁向林叔打了声招呼:“我走了,林叔。”
伴着风铃声,林叔的应答声传来。
她将发丝挽到耳后,慢慢地走着,她感到一个人和她擦肩而过,莫名的熟悉感,但当苏晚郁回首寻觅时,却再不见那个身影。
路边草木芬芳,却不似那个少年。
3.
岑寂的夏夜,苏晚郁洗漱后,坐在窗出边,头靠着白墙,又是一
阵果花香,沁人心脾,饶人心绪,她不觉闭上眼。
少年蜷缩在床靠靖的角落里手腕处流着血,小刀割开的伤口足有几厘米深,让人触目惊心。门外不断传来碗筷落地破碎的声音,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声快要掀翻了屋顶,此起彼伏,滔滔不绝,激锐尖难。女人高喊:“当初他要我们养那丫头,我们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吧?他倒好,你向他借几万块钱,他都不肯,他这么有钱会缺那几万块吗?”
苏晚郁的睫毛颤了颤,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心一阵又一阵细碎的疼痛,她熟稳地取出纱布:“我帮你包扎吧。”
她双膝跪在柔软清净的被子上,她轻轻包裹上几圈,打了个结。
再将多余的纱布剪去。
“他们为什么吵架?”苏晚郁在浓浓夜色中轻轻的问声音轻的快听不见了。枯黑的枝丫伸出手来,它想去够天上的星星。
“他们经常吵架。”
少年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之后再没了声音。
是睡着了吗?
苏晚郁轻轻抚摸着少年的黑发,干净又柔软。他好像一只流浪猫、不知哪里才是自己的家,他手上新新旧旧深深浅浅的伤疤,
在那一刻烙在了苏晚郁的心里。在之后的某一刻,苏晚郁再一次想起,心只剩下撕裂的巨痛。
月亮太调皮,躲到了云里。没有光,很黑,她轻念道:
“霁风朗月,陌上少年世无双。”
透过窗户洒进来的阳光格外灵动,苏晚郁裹着被子,拿起床头的台历和素描铅笔,又划去一日。
换上衣裙,苏晚郁靠在木椅上,拿起一支素描铅笔和素描纸,在晨光朦胧之中,轻轻打着草稿,一笔一线描绘着那个少年的模样。笔尖在纸上摩擦,细细沙沙的声音悦耳动听。
他在黑暗之中熟睡,像是黑暗里唯一的光。
《越人歌》中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那是梦中不该出现的果花香,那个遭受命运期压的少年,留在了苏晚郁十五岁的青春里。
午后,苏晚郁抱着小熊玩偶,安静地窝在布艺沙发中小憩。
少年牵着她的手,奔跑在大街小巷里,摘下一枝纯白的茉莉,插
在她耳畔。
她看到他在笑,在喊她的名字,眼眸深邃,如此温柔。
少年握着她的手,在教她画画。
是干净的草木香,像穿过森林的风。
4.
之后,一个又一个梦境闯入苏晚郁的世界,主角依然是她和那个少年,只是故事不同。
“再过几年,我们小晚也要长大啦。”
“那阿衍会不会一直陪我?”
“一定会的。”
“阿衍,你答应我,不管有多难过,都不要再流血了好不好……”
“我不会这样了小晚你别哭……”
“我只有你了,阿衍。”
“小晚,你看,这边的过渡不是很好。”
“那这样呢?”
“嗯,小晚真厉害。”
“阿衍,今晚星星好多啊。”
“这颗最亮的就叫小晚,旁边的叫阿衍。”
“为什么啊?”
“因为阿衍会永远守护小晚。”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
“你的字真好看。”
“乖。”
那个叫阿衍的少年,眼眸深邃,明明很难过,却为了她而笑着,尽管心里万分痛苦。
他陪伴了她整个夏天。
他是她记忆的一部分,他如黑夜般沉郁,可却给她自己所有的温柔,确尽所能给她如阳光般的温暖,他说要保护她一辈子,好像……她是他的全世界一样。
阿衍。
下篇
我叫唐衍。
我出生在这里,却是江南人氏。但我热爱着蜀中的一切,这里苍翠的青竹,嗜辣的火热。我活得很孤单;不错的,幼时,能伴我的,只有蜀中的沧云碧天,青竹流水,还有一个很乖很可爱的小女孩。
父亲原是这边的城长,家境也可以说是富裕,母亲也知书达礼,日子过得也算和美。在我七岁的时候,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小女孩,母亲笑咪咪地将身穿小白裙的小孩拉到我面前,温雅地说道,这是你的妹妹小晚。
我愣了一下,小女孩却笑了,那么纯真可爱。
那个笑容,我竟然一直记到现在。
那个小女孩叫做苏晚郁,读起来很好听,但是太悲伤了,名字寓意不好。我听到母亲和父亲叹息着说,这孩子命不好。
我才知道,小晚有先天性心脏病和肺病,但不会传染了,她父亲将她托给父亲寄养,说是老家空气好。父亲摇头说,老苏十有八九是打算放弃她了。我听着心里竟然有些悲痛,也许是心疼这个乖巧的小女孩吧,我平生第一次为别人心疼了,还是一个小女孩。
她白皙的已到苍白地步的小脸上那对水润的大杏眼实在灵动清明,让人不由又怜爱了她几分,她跟父亲和母亲一样喊我阿衍,可她跟沉默的父亲不一样,她太乖了,乖到让我以为她是属于
我一个人的。
我喊她小晚。
小晚的父亲,是父亲的好友,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来看过小晚。在春天,我陪她去看漫山遍野的粉桃花;在夏天,我们溜进竹林,看满天繁星;在秋天,层林尽染,她采下紫红的野菊花和酸甜成熟的覆盒子,她在风中唱着歌儿;在冬天,一点儿薄雪,辛辣的火锅,蒸腾着丝丝热气,她嘴彻全是红红的清油……
小晚上了小学,我二年级,我和小晚一起学素描和水彩,小晚的水彩画得十分灵动,技巧运用也得十足的独道,这样的天赋让老师也为之惊叹。不过,小晚的素描学得一般,我薄责她时,小女孩嘟着小嘴,撒着软软的娇,求着我教她。
那样的日子啊,就如夏日里的柑橘树,有甜的,也有酸的。
这来源于她的病。
我很疼惜小晚,每每喂她喝药,看见她苍白的小脸儿,我很想对父母说,让小晚去首都治疗吧,可是我明白,这是苏家的事,
小晚父母的选择才是最重要的。
五年后,小晚十三岁,已是灵动的大姑娘了。
她的五官渐渐长开。她放学回来,总是将一大叠粉色的心形纸页从书包里拿出,向我抱怨:“我跟他说了,不要写情书给我,为什么就是不听!”
小姑娘长大了,有人惦记了啊。
我心里酸酸的,我去找了那个男生。
小毛孩有些傲气,他看着我,说:“你是苏晚郁的哥哥,是吧。那就是我大舅公了。”
你是苏晚郁的哥哥。
我一怔。
是啊,他说的没有错,我只是小晚的哥哥,我心里一阵绞痛,我还能做什么?也只有守护了吧。我像是月球,几百万年来始终不
移的守护着地球。
那年我初二,即将中考,小晚考上了一所私立校。这个夏天,也依然是我陪着小晚。
白裙子的小晚,当我看着她的脸颊时,我才发现,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她长大了。
她绞着手说,阿衍……
烟花声音太大,后半句我没有听清,但我知道是哪四个字。
在我中考完的那个夏天.……
小晚来考场找我,我在大门口,笑着看她等红绿灯。
绿灯一亮,她便走出,快到一边的时候,那辆车……我下意识冲了过去。
我的小晚,脑部重伤,心脏病复发。
而我,死在了那个十字路口,那个夏天。
那准备说出口的四个字啊,你还听得见吗?我的晚。
是阿衍啊。
那个自残了无数次,却被你拉回的阿衍。
小晚...…
我喜欢你。
尾声
那一年的蜀中,我最后的夏天。
风不燥,茉莉绽放,柑橘成熟。
我的晚,你要记住,我会隔着时空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