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
待你卸甲归田,一世红妆,我等你那句未完的“送入洞房”。
窗外的桃花又开了,落下一地繁华。
“今天是你离开我的第三年,我始终忘不了你一身红衣,手持长剑的模样……”她含着泪微微一笑,“真的很好看,比你亲手种的桃花都好看。”
“对啦,当年的那只幼猫也长大啦,我还没给它取名,等你呢"她摸了摸自己怀中的猫,语气变得哽咽。
一树桃花,满目繁华,目之所及却远不及当年之景。
你说,你怕我孤独,便种下了这一树桃花,说是待你归来之时,与我共酿桃花酿,桃花酿也等你呢。
两年前,他带兵出征,军内出现叛军,他带兵围剿,却无一人生还,尸身未寻。
“我好像看见你了,是你吗?”手情不自禁的伸出,“我好像又听见你的声音了,我等你”泪滑落,一人一猫手同时伸向虚空。
他已离去三年,已死两年,可她却始终不愿相信。
秋风扫过,叶落,湖面起涟漪,满山枫叶似火,仿佛已染红了半壁江山,醉了世间千万人。
她抬起一片枯黄的落叶,指尖摩挲着叶脉,失了神,似乎又回到了那年她端着酒,他为她遮阳的秋,又回到了那年寺内相遇的秋。
那年秋,秋风瑟瑟,微风渐凉。
将军府中,红枫落了一地,石桌上摆着温过的桂花酒,斟酒一杯,含杯饮尽,秋风起,吹动他鬟角的发,那是一副极其清秀的容貌,眉目间尽是温柔。
堂堂将军,不去招兵买马,为何在此处饮酒?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微微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她,嘴角不禁上扬。
堂堂公主,不去琴棋书画,为何做宫女装束?
“见一故人。”她向他俏皮的眨巴着眼睛,像是遇见什么喜事一样,喜上眉梢。
“好巧,我也正等一故人。”
秋风又起,两两相望,四目相对,叶落满庭,此时无声胜有声。
墙里,一群女持着各式各样的糕点赶往寿宴,每当深秋枫叶似火时,正值太子生辰,宫里也是忙的不可开交。
“今日是太子哥哥的生辰,赶往寿宴的宫女会路过我的寝宫,跟着她们混入便好"她附在他耳边轻言。
一群端着糕点的宫女中,唯独她一人端着酒默默的跟在人群后,秋日虽渐凉,可烈阳之日依日骄阳似火,还未行多远,她额间便已布满密密麻麻的汗。
尾随的他默默的站在了她身侧,为她隐去了烈阳。
“喜欢见日光?”她抿嘴笑问。
他不语。
“那你这是?”
他轻叹,“那你为何扶着壶顶?”
岂不废话,如若将酒洒出该如何?
身侧的他莞尔一笑,说道:“这我如若不帮你遮阳,你薨于烈阳下该如何?”
“你……”一时之间,她竟无话可说,硬是红了耳根,秋风乍起,落叶归根。
“咳咳”只见她身前的宫女用手掩着口鼻,故作姿态的咳了几声,片刻她又撇了一眼身后的两人,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又是一年秋至,她本想着去寺庙祈福却不想又遇上了正在寺中清修的他。
风,掀动着她的裙角,她站于寺中双手合十,对着一棵菩提树静默许久,这时一只猫慢悠悠的向她走来,她睁开久闭的双眼,看向了脚边的猫。
她轻蹲下,手正要抚摸貓身,却不曾想,在她欲要伸手的那一刻那只猫竟也同时向她伸出了爪,她笑道:“你生的真好,一身毛白的无暇”
“好巧”
她闻声抬头,眼前人一身素衣,如墨的长发被木簪挽起,简单,却仍藏不住英气。
“你……为何会在此处?”
江山动荡不安,想为此祈福他随口答到,言语中却满是心酸。
“也好,身为子民,受其庇佑,理应如此。”
他手中的扫帚顿了顿,微微一笑。
“喜欢那只猫吗?”语气温柔似水。
“喜欢”
叶落寺内莲池,一点涟漪圈圈荡开,秋风止而水未止,情深却难以相守。
公主殿内,女匆匆拿来一封信,递给了正在梳洗的她,镜中人眉目轻描,一点朱唇,三干青丝垂于身后,绝代风华。
玉手轻捻信封,封面用格外好看的字迹写着:公主亲启,还未启封,她却早已猜到寄信之人。
夜幕降临,黎安城内烟花迷了人眼,将整个黎安城柒上了璀璨,各式各样的灯挂满各处,游人如织,晚风渐渐,灯光下的树影摇曳生姿。
桥中央,一人正在等佳人。
她放轻脚步,行至身后,衣袖中的手拍向他的肩,露出半截洁白的手臂。
“原以为公主逃不出宮,不能与我逛灯会了”
“他们敢拦我!今夜可没有什么公主,你不必称我为公主,以免暴露身份”
他眉目含笑,“好”
灯会上,琳琅满目,干万盏灯让城内灯火通明,他们并肩而行,可眼里有的却不是这繁华之景。
黎安城,是当年他初为将领的时候打下的城池,此后他手握兵权,住将军府,黎安十年无战事,他保了这城中百姓安居乐业。
夜已深,城内依旧灯火通明,他漫步在城内小径,走着走着身侧人便不见踪影,回首,灯火阑珊,她在,含笑,眼里满是他。
“你今日可还开心?”他问她。
“自然”她脱口而出。
“为何如此开心?”
“因为喜欢便是欢喜"她故意绕弯,眼神不住的往下撇。
“嗯?”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木头!可能是因为今日天气比较好吧",他拂袖而去,脸上露出了她看不见的笑容,“我可不是木头!”
黎安将军府的夜从来都是寂静而安详的,可那一晚的将军府,无一人辛免于难,直到他回府时,府前合阶上的血仍未干。
朝廷忌惮他手握兵权,暗中密谋,将军府满门抄斩,而他却幸免于难。
那一日,他跪在满是鲜血的台阶上,失声痛哭,没想到他数年为朝廷南征北战,而朝廷却心只想满门抄斩,取他性命。
他发誓,此生再不保这天下。
长安皇城的雪连下了几日,听闻公主在大雪时跪上了大殿,一跪一叩首,只为陛下能够饶恕将军,原不予理睬,可后来却应了其请求。
“边境来犯,你可愿替我朝和亲,求得两国交好,保我江山?"皇帝威严的坐于殿上,口眼皆无情。
她犹豫了,脑海中满是他的笑容,万干他和她相处的记忆涌上心头。
“儿臣,不愿”
皇帝大怒,一掌拍在龙椅上,起身指着跪在殿前的她说道:“边境来犯,你可知,若开战,必败”
“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她冷笑一声,尽是嘲讽之意。
“你……”皇帝指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他了口气,放下手,慢步走向龙椅,腰背佝偻的坐了下来,那一刻他似乎老了许多。
“皇儿,你是公主,你应当……”话还未完就被她喝住,"父皇!她字字斟酌,加重语气一字一句的说着:“我对他,唯此一人,一生独一”
“那如若朕饶他一命,你可愿?”
长安的雪依旧未停,却为她覆上一袭红衣,为她去往边境和亲铺了一条雪白的路,漫天雪花,轻轻散,随风入了这血染江山的画,大雪之中,她又一次见到了他。
他身骑白马,手持长剑,也是一身红衣。
他对她微微一笑,亦如当年初见。
雪越下越大,瓢落于他们的肩头却又消融于两人的红衣上,“一拜天地”他高声喊到。
二拜高堂他们朝着皇城对拜,毕竟那里有他们的相识之地,这一拜,也是他们二人对皇城的拜别,此生不再入皇城。
“夫妻,对拜”
他曾起誓不保此天下,为朝廷于战场厮杀,却因她而动摇,可他不是要保这天下,而是要保她。
只因允她一场红枚,便惧予她半世凄凉,此去,未知生死。
大雪依旧,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恍若隔世。是不是雪太大了,你迷路了呀?她发现了脚边的白猫,渐渐的舒展了眉头,想起了往日。
“喜欢那只猫吗?”
“喜欢”
她如梦初醒,才明白原是他留给她的,同时他还为她安置宅院,种了满院的桃花。
桃花翩翩,落雨冷冷,相思无人诉,瓢落的桃花,逐水而流,她眼望着这朵朵桃花,十里桃花,取一朵放心上,足矣。
边境的战场上,硝烟弥漫,战鼓雷鸣,肢体崩离,躯干支离破碎,空气中充满了鲜血的味道。
此时,边境榆树上的叶子早已稀疏飘落,血红的晚霞在渐漸消退。
“敌军退了!敌军退了!”
他手持满鲜血的剑,发丝在风中凌乱着,脸上满是鲜血,站在一堆尸体上苦笑。
不日,军队便班师回朝。
而传来的却是他的死讯。
敌军退后,他又不得独自带兵平叛,只带了六千兵,而叛军却有一万多人,寡不敌众,终无人身还。
她不敢相信的摇着头,手紧揪心口的衣,泣不成声,顿时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她终是不用离他去和亲了,可也再不能与他相守一生。
场夜雨过后,纷乱的桃花谢了一地。
这血染的如画江山,不及与你对视瞬间,不及你浅笑安然,君若不在,山河永寂,怎堪欢颜。
她不信。
袅袅秋风动,凄凄烟雨寒”秋雨绵绵,顺着屋檐滑下,景色依旧,风雨敲窗,往事历历在目,故人却已去。
她起一片落叶,指尖摩挲着叶脉,欲语还体的惆怅再上心头,三年了。
“故人可还安好?”声音是那般熟悉。
她愣住了,眼前的人牵着一匹马,一身素衣,头戴斗签,模样难辨,可她却惊讶的捂着嘴,泪从眼角溢出,口中不断重复着:“安好,安好。”
她终于等到了,而他也终是回来了。
“我并不念那年秋,我念的是人
你在,无论何时,我都党得一如当年,从未改变”
她曾问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其实他也不知,只是信念告诉他,她在等他,他不能死,原来一个人真的会成为另一个人的盔甲。
若你生,永结同心,一生独一;若你死,以命相随,此为夙愿。
似火的枫叶依旧如当年那般落,两人漫步在小径上,她的脸上,透过眉梢,留下了温和的笑意,温柔而娴静。
而他望着身旁人徒然心醉,那是被她的笑熏了醉,“欢喜只因喜欢”他说。
风吹起她耳边碎发,她微微一愕,“我以为,你真不懂”
他摇头一笑,如同当日的她一般,眼中满是宠溺的说:“我娘子的话不敢不懂,更不会不懂。”
“谁是你娘子?我们并未……”
他轻笑,窗外红枫落满地,染红了秋,晚风习习,红枫倚晚霞。
“送入洞房”他附在她耳边轻言,温热的气息中尽是暖昧之意,停红烛,轻放帘,窗外不知何时已雨打芭蕉叶,淅淅沥沥的雨,下了整夜。
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