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吃边聊,分针滴滴答答的转过,不自觉已经三点。
梁冀不胜酒力,将那醒酒的凉茶一饮而尽后,方恢复了几分神志。
“你说,咱们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祖国今时不同往日,官员个个都是王进喜,焦裕禄。一门心思扑在人民上,如今看来,难道不觉得讽刺?”喝多了酒自然会大舌头,喜欢指点江山,他口吻中有些嘲讽。
在调查完吴县长后,一直以来的正义观有些崩塌,失望是理所当然。
秦横波还游刃有余,要了条冰毛巾来擦脸:“人当然不能活在官样文章里。但你分明是走极端了,我们的社会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不可否认,国力和经济确实欣欣向荣。”
梁冀更加不服:“可是暗地里的欺压始终存在,例如我们现在看到的,而且官商勾结,使小民百姓有苦难言!这哪里是什么百姓当家做主?”
横波一脸‘竖子不足为谋’的样子:“幼稚。社会等级的分化和经济差异是人类等级的本质,如同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按你描述的社会,人人认为爹亲娘亲不如国家亲,金好银好不如国家好。
这种时代也存在过,不过华夏五千裁,以此为主流的年代不过20年。当时是有这么一群心怀信仰的人,用双手和生命为华夏崛起奠定了基础,可等到信念和目标崩塌时,他们也是叛逆最彻底的,甚至否定自己血汗打拼出来的成就。”
“也是啊,这些都太远了。那咱们能做什么?”梁冀有些懵懂。
横波报以苦笑:“恶心事既然发生在我们身边,那就不得不管,但我们也只能管管这些了。”
说到底,少年们仍然怀有天真的梦想,既能够对着过去做的傻事报以怜惜的笑容,也认为心中坚持的正确可以贯彻到底。
两人走出酒馆时,竟是梁冀吃力的倚靠在秦横波身上,惹得会长大人心里叫苦连天。
她半夜喊同学出来喝酒,一方面当然是信任对方的人品,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几乎千杯不倒,过年时能跟长辈对饮白酒。
唯一忽略的问题就是,现在真的不好把这位并肩作战的好友丢在路边。
“见鬼,这家伙居然敢喝这么多,就不怕我翻脸不认人,把他丢在酒吧让人捡肥皂么。”
横波有些苦恼,时间离拂晓还远,寂寥无人的路上根本打不到车,梁家离这里又太远了……
“便宜你了,混蛋。”
自己家里没有人,所以才敢通宵出来喝酒。把这货扔到沙发上,也算是仁至义尽吧。
于是她尽力拖着这个醉鬼,走两段歇一会,好不容易返回院子中,仲夏下旬,月轮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漫天星斗也愈发明亮,铺撒了一地的光辉。
于是第二天一早,还在感叹浓睡不消残酒的梁冀,被平常温婉感性的会长大人用力推出家门:“不要赖在女孩子的闺房不走。还有,酒量那么差,喝起来还那么拼,你倒是悠着点吧!”
我上一个有意识的瞬间还在酒馆呢。梁冀腹诽道,但同时笑着说:“真抱歉,又失礼了。现在才六点半,只睡了三个小时。你应该刚起没多久,我去带两份早餐过来吧。”
梁冀漫步在大街上,头有些沉重。晨雾还没完全散去,露水的气息弄得人鼻子凉丝丝的。
昨日一番促膝长谈,他发现秦会长倒真是个妙人,对心理学的研究入木三分,可是自己却看不清她本身的情感。
分析起国家大事具体谋划来头头是道,在小节上反而容易激动失策。
考虑到喝酒吃烧烤,再加上几乎通宵伤胃伤肝,梁冀专门在粥铺买了两份猪肝粥和豆浆,等走回去的时候刚好常温。这种时候,热而软的食物更容易入口。
一路上,他不禁思索,会长跟自己一样,是那种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甭提多倔了。
但如果继续调查被送进嵩山武校,那种媲美豫章某院和13号治疗室的人间炼狱,毁掉的很可能是一辈子。
梁冀小口喝着粥,有些无奈,简直是无解之结啊。
只能寄希望于竺父那边了,赶紧利用收集到的证据,一封行政诉讼的律师函,让狗官奸商监狱里相见。
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在改卷时间的最后一天,竺昭的邮箱账号终于接到了回信。
“盯真三人组”再次聚首,怀揣着激动的心情,陆鹄点开了邮件,希望是奏响胜利的凯歌。
然而,都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标题的几个大字,就把他们的期待打了个粉碎。“失败了,停止调查吧。”
秦横波心里猛然跳了几下,不知为何,她觉得嗓子一阵发干。
内容不算很简短:“昭昭的同学们,谢谢你们为她做了那么多,我无以为报。但很遗憾,我们所收集到的证据全都是一纸空文。放高利贷,替他为虎作伥的是远房亲戚;强暴女性,有很多出来顶罪的过河卒;贪赃枉法,受贿得来的钱基本上都转移到国外银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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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太天真了,如果简单能抓到把柄的话,姓吴的也不可能混到今天的地位。
不要再继续查了,你们都是小孩子,发现不了有用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姓吴的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你们不该出现在他面前的。狗官报复人手段之下作,远超你们想象。
我暂时还没有暴露,可是手中的证据匿名送到地方法院,却被让他所收买的官员扣下,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放心,我会换种方法,绝对给他个教训。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当做没有这段经历。祝万事安顺。
这是我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回信,词不达意,只能再次感谢!”
“操。”陆鹄骂了一声,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剩下两人也缄默无言。
“该放弃了,做到这一步,已经竭尽全力了。”秦横波沙哑的开口,“他说的对,我们不可能再取得任何实质性的成果。”
“所以,我们的调查就到此画上句号?”梁冀心中有些希冀,虽然还有遗憾。
“不。我不甘心!我做一件事,就一定要有个结果,所谓‘不撞南墙不回头’吧。可两位是我的朋友。不想你们为此感到困扰。”
“你应该知道,调查下去的后果,狗官的报复姑且不论,光是你母亲那边……”梁冀思索了一下,意有所指的说道。
“反正是死不了的。”横波面无表情的说了句,便转身翩然离去,竟然是抛下两人,直接一走了之。
“也太有个性了,会长大人。所以现在就剩咱俩了,阿冀,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陆鹄一脸无语,过了半晌才无奈的转头问道。
“ 嗨,天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梁冀摇了摇头,只觉得身心俱疲,恨不得就此抽身而退,却又有种难以名状的愤怒,让他站的更直了。
不知何时,他使尽全力握紧拳头,甚至就连指甲深深地嵌到掌心的肉里,也毫不自知。
苔城似乎起风了,吹得满城萧瑟,落木萧萧而下,沙石滚滚而起。
不知何时,阴云遮蔽笼罩了天空,气压低沉,昏昏暗暗,薄暮冥冥,令人难以看清前路。
陆鹄落后两步,愁眉不展,心中实在有些嘀咕:根本劝不了他。这样下去,事情迟早会脱离我们的掌控。
到时谁又晓得失控后,事态究竟会发展到哪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