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等放暑假”一直沉默的陆鹄开口安慰道“我就以水高新闻社记者的名义去交县，就像阿冀说的，咱们去找找和那金盛公司有关的事，黑料怎么都不嫌多，剩下的慢慢来。”

既然阿冀下了决心要做，我这个好兄弟可不能拖后腿，社情民意调查之类的小事还是能干的！

横波则道：“我会找机会把校董近期的会谈纪要拷贝一份下来，看看能否找到信息。”

“那就祝二位武运昌盛。对了，竺昭在城里的房子中，里面有她的手机，不过需要密码，她的生日不对。秦会长也许可以去试试。明天我拿过来吧，就这样，散会散会。”梁冀做了总结性发言。

“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不早拿出来！”

于是三人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班级。

他们心里都清楚，原先探索出来的路已经被堵死了，无法再按部就班。

现在做的事情，与其说是聊胜于无，倒不如讲是自我安慰。

第二天，梁冀如约拿了手机，三人请假来到奶茶店。这是15年出的三星，现在市面上几乎见不到了，为了寻找相应的充电头还费了番功夫。出乎意料的，横波仅仅尝试了两三次，就解开了锁。

“果然是这个啊。”她看着略显卡顿的手机，神色有些低落。

梁冀接过手机，他并不想侵犯别人的隐私，不过事急从权嘛。先点开浏览了备忘录，竺昭没有写日记的习惯，里面只有一些小说发售会，以及好友生日的记录。

然后是QQ，也全是和同学聊天的日常。微信只有转账记录，跳过；通话记录基本是同学，不过，通讯录里那几个亲人的电话倒是可以抄录下来；百度和B站上全部都是网课视频，跳过；贴吧，倒是发了一个询问如何调节心态，忘记受过的伤的贴， 还浏览过一些关于未成年人保护法的贴子，这些截个图。

陆鹄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根本就没有任何关键证据啊！”

回过神来的横波拿过手机，有着不同意见：“不一定是她本人留下的东西，竺子外柔内刚，这种耻辱的事情绝不会留下记录。有个软件，也是发信息的，但咱们这一辈很少使用……”

“邮箱？”

“正是！”横波三下五除二登录了QQ邮箱，再切换了两个账号后，总算有了收获。

这封邮件发送的时间是在竺昭去世后，自然而然显示的也是未读。

梁冀一目十行，迅速寻找着关键的信息，同时，嘴里不经意地念出了声：“致我的女儿，昭……”

致我的女儿：昭昭，我在键盘上敲下每个字的时候，心都是绞痛的。

爸爸是个没有担当的懦夫，让你遭遇了这些事，却不敢在你活着的时候去道歉和面对，现在来说说吧！

你知道，我和你妈妈都算不上好人，因为长着一副不错的面孔，便自诩风流浪荡，分别有三五个伴，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本来只是一次露水姻缘，却意外有了你，想要打掉时已经来不及，我们俩这才不得已结婚。

原本以为会是个累赘，可当在产房外抱住你的那一刻，我一直不被牵挂的心有了枷锁。终于知道，我除了仗着长相和不错的学历混吃等死以外，还有存在的意义。

你娘并不打算管你。所以从小就把你交到了外婆手中，那是位慈祥而纯朴的老人，也正是她教会了你正确的人生观以及向上的态度吧。

你长大的过程中，爸爸每个月都会给你外婆汇钱，但是我和你妈妈很少回去看你。

她并不是不爱你，只是习惯了眼下的生活。而我很想靠近你，但是自知自己在他人眼中是怎样一副落魄的形象，我可以忍受他们的嬉笑怒骂，却不能让你受我的名声狼藉而拖累。

我一直记得是在交县的那棵老槐树下，外婆抱着八、九岁的你，她几乎目不识丁，却尽力将你描述着成心中最美好的前途：“囡囡可是咱们村里最聪明的，以后准会离开村子在县上读初中，之后努力学习便到城里去读高中，再之后考上清华北大，在这种最好的学校毕业后，到北京找一份体体面面的工作，可以站在比天还高的大楼里喝咖啡，再认识个专一而体贴的好夫婿。既不用耕地，也不用织布，幸幸福福儿孙满堂。”

你不知道，当时爸爸就躲在后面看你们，那时候我觉得外婆真是好笑，她不知道清华北大是两所学校，这些所谓对你的期待，肯定也是从收音机里听来的。

但听完后，你眼里有光。你说，到了那时你会认识很多的新朋友，而且一定要把外婆接来享福。

老人家笑得，脸上皱纹舒展开，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可惜老人家没等到你初中毕业。

你确实不负所望，以年级第一的成绩升入苔城最优秀的水高。爸爸当时想接你一起住，可你却倔强的摇着头，要求我每月给你生活费即可。

我不相信你能料理好生活，毕竟之前老人家的照顾方式实在有些溺爱了。

可直到看见你成绩不降反升，自己笨拙的学会了做菜，反复琢磨着家务，我才明白你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性格里就刻下了坚韧。

一切本来就该如此，以你的成绩不难考上985，然后像老人家想的一样找份好工作，成为难得的寒门贵子励志典范，度过一生。

可是都怪我，都怪我这个废物。好不容易攒了些钱，可我希望你在上大学后能够开心优沃的生活。为了这个目标，我就拿着全部钱去做生意，

结果被人骗得血本无归，还欠下了高利贷。那帮人借着关系跟银行搭上线，我用存款来放短期货，利滚利。

那十万块钱，几乎压垮了我！你知道后就靠着奖学金生活，省吃俭用也不肯要我的钱。

好不容易还了部分，又到了春节，你终于肯答应回家来过一次年，我高兴坏了，大早上就跑出去赶集，手忙脚乱，想要张罗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谁知道在我出去的时候，那些讨债的家伙居然会直接找上门来。

他们明明答应过我宽限半年！

那帮家伙见到你，便想起那变态吴县长的癖好，按着乡里抵债的习惯，竟然，竟然！

这畜牲早就做过很多这种事，却仍然逍遥法外，逍遥法外啊！

你回来后，我痛的觉得心里滴血，第一次知道难受的不能呼吸的感觉。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提刀去报仇。

我们本该去警局，可当时我神魂恍惚，而你则是不管不顾的洗了澡。

证据，最直接的证据没有了。

之后我想要报警，却发现这县里的上下都被那姓吴的狗官把持了，所谓的人民代表，全是他的亲戚好友，这附近又没有军区。

你比我想象更加坚强。十天恢复了精神后，你坚持要去学校，说是想靠学习，冷静下来。

我知道这肯定没用，却不敢阻拦你。是我的一时的优柔寡断，才导致了最后的悲剧！

我没有下定决心去反抗，因为我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强。

可是在听到你死讯的那一刻，竺平这个蠢货才认清楚自己的心！我现在已经改了名，胡吃海喝改变身材。又拿家里所有的东西换钱整了容，作为记者，隐姓埋名在狗官身边。

等我收集到足够的证据，一定会将其绳之以法，到了那时，我再来找你谢罪。

永远爱你的父亲，竺平写于某日。

读完这篇文章，没有一个人的脸上不是怆然，甚至梁冀仿佛听到了若隐若现的呜咽。

其他还有几篇短的，但都是日记形式，全为日常，有用信息不多。

横波捂住嘴巴，却仍然忍不住泪水，一道道水痕，从脸庞流到指缝中，她很想哭出声。

可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知道了真正的目标以及潜在的盟友，应该露出有所收获的微笑才对吧。

梁冀有些无力的扶住桌子，竺昭和自己很像呢，从小缺少陪伴，拼搏的目标只是空洞的梦想。而且即便受了打击，也宁愿咬着牙不说出来，留个体面的形象给朋友。

两人本该在这个扯淡的社会中抱团取暖，因为本就是同类。

唯一不同的是，我比她幸运而已，我有个更加成功的父亲。

想到这讽刺的一点，梁冀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可是配上紧锁的眉头，却显得比哭还难看。

而陆鹄心中同样震荡，他回忆起了刚刚看到竺昭的QQ签名，是在事发之后设置的。这签名古香古色，就很精炼的一句话。

“既已鸣不平，便尤执干戈舞，从今而后，庶几无愧。”好中二啊。。。梁冀很想笑着吐槽，却发现自己心情低落，实在难以做出这样的行为。

你的反抗，由我们的继承。

陆鹄同样勉强笑了笑：在这种操蛋的环境下，如果不去改变的话，谁能保证自己以后不会遇到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