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

梁冀被父亲突如其来一嗓子吼的呆住，等稍后回过神来，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几个流氓混混挑衅在先，我不还手，难道还任人欺辱吗？”

父亲显得很烦躁，踱步着，从口袋里摸出包柔和七星烟想抽，又发现是儿子的房间，只好把手悬在半空：“玉石不会碰瓦砾。司机老钟可是一直在你旁边，他都跟我讲了，你要是不去搭理那几个痞子，哪会有现在的麻烦？”

“爸，你不妨把话讲得明白些。”梁冀仍然一副无所谓的口吻：“他们不过受了点皮外伤，医药费也最多几百，至于让你这样焦头烂额，还是他们背后的金主出面了？”

“啊，那你是知道他们是金盛公司的人，还故意去找事？！你个小屁孩难道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金盛公司的王老板已经知道这事了。”

金盛公司，梁冀推敲着，这名字虽然俗不可耐，但确实是本市有名的食品加工厂，他们的老板用腰缠万贯来形容，绝不为过。

“老爹你这就是危言耸听了吧，这几个流氓有背景，我晓得。可说到底，他们也是打工人，而且惹得乡里怨声载道，那王老板会兴师动众，替他们出头？”

还得继续套点话出来，老爸跟王老板一样是大商人，于情于理，肚子里都应该有很多东西。

“这和你没关系。还没跟我讲，故意去找事找茬，为什么？”

听出儿子明显是故意报复，梁父反而冷静下来了，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反正也没打残。就来个抵死不认，反正对方也不可能为了这几个混混就跟自己断绝生意往来吧。

“是这样的。”梁冀感觉现在自己信口雌黄的水平越来越高：“上个星期我和同学去交县赶圩，本想着看个热闹，结果那三个家伙不但强买强卖，而且对我同行的女生口出污言秽语。我心中不爽，就教训了他们一顿。”

梁父走出门去，才点燃了一支烟：“做坏事都不知道收尾干净点，我们的车牌号被监控录下来了。司机跟我说，你之前已经查过那些家伙的前科，还要去动手，如果理由只是像你说的这样几句口角的话，未免太蠢。你年纪不小了，爹弄不清你的想法，但可以告诉你，自古以来官商之间就是盘根错节，而那几个小混混更是本的地头蛇，不会只能替商人干些打砸抢的小事，估计还负责引针穿线。你这次能阴到他们，无非是出其不意，他们没有跟过来报复，也是上面的人得给我的老脸。”

说罢，他又狠狠吸了口烟，将门关上。这次只是想让儿子知道轻重，却不能挫伤少年该有的锐气，毕竟这不是持强凌弱，而是除暴安良。但想要把控好其中的度，还真是煞费苦心。

房间内，梁冀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自嘲一笑：“原来我只是个自做聪明的小屁孩啊。”

自认为做的百密无疏，机关算尽，可连遮住车牌都忘记了。以为对方会堂堂正正的上报法院，却没料到他们可能直接威胁到自己的家人。

最后摆平事件，靠的还是自己有些生疏的父亲，更让人不舒服的是父亲的轻描淡写，与我的壮怀激烈仿佛形成了对比。

父亲离开后，原本就偌大的卧室，更显得空荡荡。梁冀用力的倒在床上，忽然，大腿被硌得发疼。

他伸手一摸，原来是那个药瓶，自己一直带在身上，都习惯了。

瓶子当然没有变化，里面的药也始终停留在半瓶。梁冀侧躺下身来，一只手把瓶子举高，认真的盯着。

他有些疲倦了，忽然觉得周围很安静，就仿佛只有自己和手里的瓶子。

竺昭是否也曾无数次如此认真地凝视着这个里面的药，考虑着自己的人生和前途。

真的好安静啊，之前和父亲对答如流的时候，实际上心里也是想着被承认，和不服气吧。

现在父亲赌气离开了，梁冀反而有些寂寞，和一丝丝的不安。哪怕是陆鹄都不知道，从小被保姆照顾长大的梁冀，其实意外的怕孤独。

“悠然自得的心境还没持续多久就被打回了原型，我这可真是，呵呵。”

与成人喜欢用金钱和名誉介绍自己不同，少年总希望大家正视自己本身的价值。

更值得重视的是，梁冀猜对了，那三个混混后面还有人，他们是一个犯罪团伙，既有从中牟利的生意人，还有一手遮天的官场人物。

而他们三个小孩子，要是再深入下去，真真是前途未卜。

夏日之蝉鸣的声嘶力竭，日头更是毒辣的光热无穷。周一是全新的开始，可梁冀却显得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让人怀疑中午是不是没睡。幸亏是周二下午的班会，教师全员在会议室做报告。

正当他考虑再睡一觉的时候，原本安静自习的班上掀起一阵闹腾。旁边几位同学则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梁冀抬起了头，原来是秦横波正倚靠在班门上，发现自己目光后，她面带微笑的招了招手。

“梁冀，周末不是约好了出来逛逛？下课咱们一起买东西去。”会长大人这句话一出，班上同学动静更大，甚至有的人趁乱肆无忌惮的吹起了口哨，暗示着梁冀把握时机。

可梁冀却没有任何欣然，＂一起买东西＂是三人约定好的暗语，表达的是有紧急且不利的情况发生，需要进行交流。

原本这套所谓的秘密语言，三人制定时多少带着玩笑的心情，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

梁冀点点头，便猛地站起身向门口走，因为太急，还不小心踢倒了自己的板凳。

路上，他看到不少同学用复杂的眼光望着自己，有惊讶，羡慕，怀疑甚至还有愤怒。

“没想到会长大人的粉丝、追求者居然连我们班也不少。”

吐槽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已经和秦横波上了走廊，两人准备到操场没人的地方去。

陆鹄见状，屁股上装了弹簧般串起来，故作恶搞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孤男寡女的，没准会有苟且之事，请让陆某去一探究竟！”声音还回荡在同学们耳边，人已经窜出教室。

班上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班长不得不出来清了清嗓子：“咳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咱们好好自习，别多管闲事。而且讲点义气，可不要出卖两位同学。没准现在人家正为了窈窕淑女而决斗呢！”

不肖多言，班里自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另一边，三人在操场旁的树荫下坐着，都是一脸凝重。

掏出mp5，秦横波一边在上面戳戳点点，一边解释道：“这地方是监控的盲区。之前我故意在学校传谣言，重点放在竺子自杀并不是因为学习压力，而是校外原因，并且隐约提到了跟个人生活有关。”

“可是我到现在还是没理解，你为何要这样做？”陆鹄气还没喘匀，便急匆匆的举手发问。

横波白了他一眼：“猴急，我这不正要说。校方一方面压下事情，同时却又命老师在每个班强调，年级第一死因是压力过大。这种矛盾很难解释，原因调查不到。可我就偏偏事事跟他们对着干，不但要传这件事，而且我还放出风声，是因为她和社会人士交往后遇到压迫，才会轻生。如果传言散布的更广，不局限于校内，有些人就要坐不住了。这不，现在他们在讨论。”

“他们临时要求全体校领导去开会，竟然是因为这个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忘记跟你们讲了。学工处主任是我小姨。”秦会长轻描淡写，见到两人有些激动又补充道“不过跟我不太熟，至少没法在她那打探情况。可偶尔来关心我一下，还是需要的，借这个机会，我就弄了个窃听器……”

“还有这种007的设备，姑娘你真实身份莫非是特工么？”梁冀简直惊了，甚至忘记了重点。

“最简易的那种，从录音笔上拆下来就行，那关键部位只有拇指大小。搞了个纽扣电池通电，然后我便装饰了一下，用回形针挂在小姨的提包上。”

这时，MP5也终于被调到了特定音频。由于设备的天然劣势，杂音很多，里面人物声音就像是合成的，还有些断断续续。

“陈主任，教育局那边……发了通知，……让你去查……这么久，还没有效果？”这是第一个声音。

另一个明显是在回答“刘校，学生们私底下，没法子……况且，这种事情其他学校也有，怎么就对我们……”

第三个声音更加模糊，甚至有些男女莫辨：“……必须尽快处理，咱们是私立学校，比起教育局，更不能得罪，毕竟他……那可是县处级！”

结尾的是第二个声音，那人明显在愤怒的斥骂着：“自己干了亏心事，却叫我们来擦屁股，岂有此……，那些……也别让我抓住，多这个嘴干什么。”

关了录音，秦横波终于压抑不住，有些垂头丧气的把MP5扔在石桌上：“现在这乐子大了，如果只是那三个混混犯罪，那帮高管厚禄之徒，哪可能自降身份对学校施压。”

梁冀尽管早有预料，却仍然像吃了黄莲一样苦涩：学校接下来十有八九会采取雷霆手段，原本计划中将舆论烘托起来已经不可能了。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很大，以至于之后一段时间都没有缓过来。

陆鹄也神色黯然，摇摇头没说话。

“而自己自以为是的悍然出手，也不过是伤了罪魁祸首的几根爪牙，只算是出了口气，对于真正想要做的大事，并没有多少帮助。”梁冀望着高不见顶的苍穹，就仿佛被鱼刺堵住了喉咙，很痛，而且闷得慌，痛得紧。

说到底，身为学生，想要去抗衡一个早已成形的利益集团，这行为本身就很愚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