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灭!”
随着驿足一路奔走相告的呼声,秦国上下一片欢腾。待消息由宦官传到咸阳宫时,沿途的民众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宫里反而成了后来才知道的。
秦王政二十六年,秦国灭掉了最后一个阻碍自己的对手——齐国,自此,华夏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缔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而作为这个帝国的元首,嬴政也一时风光无限,因为他终于完成了几代秦王想做却做不到的事,凤鸣西岐不止是周武王,现在再次应验在了自己身上。
“今宇内一统,六合归一,可谓是四海升平,百姓安居,然六国遗老藏身于暗处,时时伺机而动,妄图逆天而行!故而今日之廷议便是讨论该如何安天下人之心,以绝遗老之念!列为就此事说说自己的看法。”殿上,一男子说道。
这男子身高约九尺,眉间微微隆起,双目细长而深邃如同虎目;鼻梁高挺,如同山丘一般隆起;嘴唇略微有些薄,但不失霸王之色,若与其对视便会灵魂为其撕碎一般;耳边的双鬓慢慢垂于胡须之处汇于胸前;身着黑色玄鸟纹衮服,腰间佩有宝剑太阿,但这剑却与其他时时散发杀气的宝剑不同,它散发的是一种浑厚令人心安而又霸道的气息。他的容貌虽然被冕旒遮挡无法窥见全貌,却依旧能察觉到他凌厉的目光如同俯瞰一般扫视这一切。
若是常人第一次与他相见,会被她凌厉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不由得生出想要诚服之感。
而经常和他在一起的大臣则会觉得如同猛虎在侧,蛟龙窥视般压力大增令人不敢丝毫懈怠。
“微臣以为无论夏启、成汤亦或是周武无不是分封宗室血脉为诸侯,以“周礼”为制度制约诸侯,以至天下莫不尊王,诸侯莫不以天子为天下共主。予以为大秦一统宇内,又有先人先人之法可效,何不以秦法周礼制定新礼,约束天下;分封王子王孙为诸侯拱卫大秦,以达大秦之千秋万世!”丞相王绾提议道。
听到这,儒学博士之首曾越也附和道:“丞相所说上合天意,下符民心,微臣深以为然!”
“臣等附议!”
“嗯!不错!寡人亦有此种想法,然古今不同,今日之事亦非尧舜之时,其余爱卿可还有想法?”
见秦王政对分封举棋不定,廷尉李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丞相所说之事在下深以为然。然成汤分封诸侯,文王于西岐之地为根据富国而强兵,至武王时便以奉天命之名讨伐天子,公然弑君,以至帝辛身死钺下;周王分封天下,然自春秋以来,诸侯莫不征伐频频,天下之民莫不水深火热。天子之于诸侯更如同玩物。”
“我大秦自孝公任商君变法以来,虽有封君之名,却无封君之实,设郡县,置郡守,延至惠文王,昭襄王乃至陛下,以至国富民强,兵戈锐利,山东六国无不闻风丧胆,故号秦为虎狼之国,秦君为虎狼之君。此虽是蔑称,却也提现了其对秦之畏惧之心。微臣以为唯有沿用商君法治方可让天下黎民遵纪守法,而不敢有僭越之心,天下和睦,以至大秦传之千秋万世。后世子孙无不感念君上啊!”
听到这里,嬴政也是有些心动,现如今天下有的自己也有,能够让自己在意不过是如何让天下长治久安以及自己身后之名罢了。可他还是有些疑虑,因为商君之法虽然让百姓有了上升的通道可也太过于压榨百姓了,让秦人不似是人,反而更像是帝国为了战争的机器。
更何况现在天下统一了,以后便无仗可打,百姓该怎样生活也是一个问题。土地能分的越来越少,而且大量的土地被慢慢集中于少部分人的手中,造成了一些百姓无地可种的地步。
最值得注意的就是秦国境内曾时不时出现过黔首造反,这个是竟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历来王朝更替皆是有名有姓的诸侯贵族做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他们了?可现偏偏就是出现了这种事,真是咄咄怪事。不过好在这些造反的声势并不大,先后被历代君王灭杀于摇篮之中,这也就是现在大家都不重视的原因,可嬴政却在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他当即将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
这一问题也引发了群臣的热烈议论,因为这关系到大秦这辆战车未来的去向,未来该何去何从也将由这场廷议奠定基调。
一天过去了,群臣也并未讨论出头绪,有人想要遵循古制,可害怕如同周朝一般,最后被诸侯一步步僭越而亡。也有人想继续走商鞅那套,可是这条路没有人走过,不知道未来的路会怎样。
值得一提的是有人建议郡县制与封邦建国制一齐施行,也就是偏远难以控制的地方分封宗室弟子去管理,顺便找到六国宗室后裔,将其不臣之心扼杀与摇篮之中。这种做的好处是诸侯有很大的权力,能够临时处决很多事,也就将风险降到最小。
至于帝国手伸得到的地方,那就施行郡县,这样就算一些诸侯有不臣之心,帝国也可以直接将其剿灭。不过很快也就被推翻了,因为这样还不就是周朝的翻版?最后中央管控的地方一一分封,朝廷的势力也就削弱了。
……
“今日便议到此,列为爱卿辛苦,改日还要再辛苦列为讨论,此事不是集议能够解决的,故而这件事还需要多次廷议才行,散朝!”
见秦王宣布散朝,大臣们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也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了。
看着众臣离去的背影,嬴政深深的知道此次建国只是任重而道远啊!这些分歧不仅是朝臣的分歧,更是天下的分歧啊!可自己的内心又何尝不是在苦苦挣扎呢?
散朝之后,嬴政边走边想今日的事,甚是烦恼。可走着走着,自己的老毛病就又犯了,他的头皮如同有千只蚂蚁叮咬一般,又像是有人在拉扯自己的头发一般。头颅之内更是如同刀砍斧凿一般疼痛难忍。随行的赵高见此不由得心中一紧,急忙召小太监将君上背起来到寝宫,自己也轻车熟路的去找太医了。
小太监将嬴政背至寝宫放在了席上,看见君上在上面疼的翻来覆去,他哪见过这阵仗,一时实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小太监慌乱之时赵高也终于带着太医来了。赵高见到小太监不知所措,有些皱眉,能在宫里当差这点定力都没有,日后怎么伺候主子?但好在他还是将秦君背了回来,便说道:“行了,下去吧,今日准你一天假!”听赵高放了自己一天假虽不是什么实质性的奖赏,却也算不错,小太监便欢快的下去了。
待嬴政再次醒来时天穹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剩下一颗颗繁星挂在那华盖之下。他看了看左右叹息道:“寡人已经好了,回去休息罢,寡人这还要去批阅奏折!”不待众人回应,嬴政便匆匆离开了寝宫。
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刚刚恢复过来的嬴政不免有些心烦,可有甚办法呢?天下是自己的,黎民苍生也是自己的,将这些事放给下边的人去做自己很不放心,若有人将一些事故意对他隐瞒自己那可就麻烦了。
大约丑时时分,终于批阅得差不多了。嬴政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顺势便躺在了席子上了,不多时便响起阵阵鼾声。见秦王睡着了,外面的宫女连忙找来了被子给他盖好。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后,嬴政便醒来了,随着宫女一阵梳洗之后穿上自己的衮服便匆匆去上朝了,这几日的事很多,都是关乎秦国国运的事,他可不敢耽误。
“君上,微臣以为关于六国一统后将士无军功可争之事并非无解!”
“何解?”
“现如今北境匈奴人频频来犯,边民困顿,何不若将原本于中原攻伐之锐士遣入北境,以求军功!”
“此事寡人并非未曾想过,可军队粮草供给却是难题,昔日赵将李信也曾将其击退过,然匈奴乃蛮夷,诗经有云:架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匈奴人不收农耕且居无定所,虽胜却亦为小胜,此事该当该如何解决?”
“额……何不若将关中之民迁于北境,臣听闻河套之地水源充足,土地肥沃,不比中原差,供应那里的大军应是问题不大!”
“确乎是一个好办法,算是解决了一事。可现在天下初定却又起战火,似有不妥呀!”
“秦人兴于西陲之地,以战养战本已刻入骨髓,故而不但不会拖累天下之发展反而会减轻不少麻烦呀!”
“貌似确乎如此。那诸位爱卿认为大秦现如今是行郡县?亦或是分封??”
丞相王绾说道:“微臣依然认为该行分封。今天下初定,燕、齐、楚地偏远,未设诸侯,亦无人镇守,臣请陛下分封诸位王子为王,为秦镇守边疆。如此或将会有周之前鉴,然只要秦庭手握大军便可避免,故还请陛下恩许。”
“众爱卿以为如何?”
……
“臣等经过这几日的议论后觉得行分封乃尚符天命,下合民心。故臣等愿同丞相!”经过几天的讨论后超过大半的官员都赞同王绾。
其实嬴政也经过几天的讨论后有了自己的想法,现在看见群臣和自己的看法有异不免心中一沉,特别是见大公子居然和自己的看法不同,更是隐隐有些不爽。不过他也看见一些没有赞同王绾的看法,便又问道:“其余爱卿没有说话意思是不赞同丞相的看法?”
“启禀君上,昔日文王、武王分封自己的子弟同姓为诸侯颇多,然百世之后互相攻伐,与世仇无异,天子却不能禁止。
现今依赖列为先王的积累及至陛下英睿一统宇内,先王置郡县,依税法赐群臣,所控之内无不服从。至于陛下担忧之事臣也想好了,商君之法仅需稍加变更便可使大秦传至千秋万世!”
“廷尉莫要托大,寡人观黄帝及至寡人,尚未有传至千秋万世之朝代,然卿既有此种说法,便谈谈卿的办法罢!”
“回君上,大方向微臣已然想好,臣观陛下惧之事主要为土地之兼并,黔首之兼并确乎有当日诸侯相互蚕食之相,此时若不解决,将来必将成为心头之患,百姓之难。微臣以为派遣当地县丞将每家每户之土地登记在册,严禁土地买卖,特别是以权柄弄权兼并土地,若想增加土地便只有戍边获军功一策。”
“廷尉所说寡人深以为然,然此事与商君之法有异,不知……”
见秦王犹豫,李斯又道:“商君有云:“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般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万物岂有不变之道理?商君昔日变法为强秦,今我等变法亦为强秦,何不可哉?”
“善!寡人还担心郡县是一条未走过的路,心中不免忐忑,今卿如此说来为寡人定了心,既然将关中子弟迁入北境,那便将山东豪门贵族迁入咸阳,一来咸阳乃天下中心,二来一便监视其是否有不轨之心。那便如此决定了,寡人便宣布:
今秦一统宇内,本欲分封,然鉴于三代之乱,恐黎民再受战火之苦。故今天下施行郡县,治下黎民去寡人血亲,黎民之子若寡人之子……。”
“陛下,臣……”
“罢了,秦仍行郡县,寡人心意已决,以后还望诸卿家勿要吝啬自己之才能呀!”
说罢,嬴政起身向朝臣行了一礼,群臣本想再说什么现在却也无话可说,但他们岂能就此罢休。
“今后便先依照商君之法,先统一度量衡,至于文字……我听闻廷尉的字刚劲有力,便由廷尉着手,取秦篆为主体,辅以前周之字以为正统。同时也采取各国之众长加以改进,后全国推行。散朝罢!”
……
“你说他嬴政是怎么回事,我们为秦国卖命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裂土封疆,为一方诸侯拱卫秦国吗?现在好了,他不立后就罢了 ,还不进行分封,我等的功绩怎么算?哼!”宗室将军嬴挥不忿道。
“将军慎言,此番言语若遇昭襄王可不得了,也就当今君上仁义……”一旁的门客见到主子有些失态劝解道。
“你们怕他老子可不怕!他不就一赵国回来的质子吗?真把老子惹急了,我掀了这咸阳!”嬴挥此时如同一头愤怒的公熊,得谁咬谁。
“将军,你现在掀了咸阳又能怎样?还不是不能给你封王?如今天下一统秦王又事必躬亲,试问谁能经受得住如此烦务?将军何不如就此修病假,待公子继位……”后面的话公孙弘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嬴挥一眼。
“你是说……”
“将军慎言!”
“好,本将军这便给秦王上奏书!”
……
嬴挥并非个例,此时的咸阳城到处谣言四起,特别是宦官之家更是议论纷纷。这些话嬴政当然是知道的,这也是能够猜的到的,毕竟当年商君变法之时也是满城风雨。不过,他必须要采取一些措施才行,不然到时候可就难以收拾了……
咸阳宫内。
“扶苏!你是否也认为寡人坚持先君的郡县是错误的?你我父子无需相瞒!”
“父王,儿臣自幼便熟读儒家经典,故而父王所行之事确与其相悖,然儿臣知道父王既然选择了郡县定是有道理的!”公子扶苏谨慎的回答道。
“你太谨慎了,不过也并非坏事,不过你记住,这天下被秦统一了便是我嬴姓的天下,寡人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江山之稳固,故而,君王之事绝不可能会错,你可知道?”
“孩儿谨受教!”
“寡人知道你被儒家荼毒不浅,又随你母亲,太过善良。也罢,将这《商君书》拿去熟读方可为君!回去罢”
“儿臣告退!”
看着扶苏回去了,他突然感觉自己这个的儿子太过善良以至于有些“懦弱”和优柔寡断了,希望他看完《商君书》能有所改变罢,不然若自己百年之后他怎么能够镇的住这些不安定因素啊!
……
廷议。
“如今大秦方向基本确定了,还说说其他的了。就比方说称号,寡人以区区渺小之躯,兴兵诛讨暴乱,这大多是仰仗着祖先神灵的保佑。现在六国君主都俯首认罪了,天下大局已定,若不更改名号就不足以显示成功,不能让百姓信服,让后世记住。”
王绾答道:“臣与廷尉、御史大夫他们都商量过了,从前五帝时期疆土仅千里之距,外方夷狄有的臣服有的不能够臣服,就连天下之共主也无法控制。前周赐我西陲之地,是为伯爵。自先惠文王称王后我秦国便以王号示天下,后昭襄王与齐王互帝,然后不了了之。
今陛下举义军,诛暴乱而平天下,置郡县。此乃亘古未有之变,三皇五帝不能及也!
故,臣等与诸博士商议:上古之时三皇以太皇为尊,臣等认为今后王号便为“太皇”,天子之命是为“制”,天子之令是为“诏”。又因自称“朕”与陛下名“政”有讳,故陛下自称为“朕”,以彰太皇乃万中无一也。
嬴政听完后稍加沉思后便说道:“卿等所谋甚和寡人之心,然寡人左右思量,不若去太存皇,卿等又曰三皇五帝,故采五帝之“帝”字合称“皇帝”以示皇帝乃万古之王也,其余皆依照众卿家所议!”
见众人眼睛睁的老大,嬴政也不管又说道:“至于先王庄襄王便尊太上皇罢。
对了,朕听闻上古之时并无谥号一说,此乃前周独创,如此便是子议父,臣议君不符孝道伦理,今后便废了。自朕始称始皇帝,今后继来者为二世、三世……乃至万世无穷……如此便好,那就麻烦太史令择吉日为寡人登基为天下共主吧,散朝!”
这几天的商议的事都比较简单,大方向确定了其他的都没什么问题。
……
渭水河畔,一腰如大熊,背若猛虎,身着麻衣的粗犷大汉手持鱼竿坐于岸边。旁边有一个与他容貌相似却又稍微儒雅的男子静静的观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