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说君上此举是否妥当?”年轻的那个青年看着自己的兄长只沉迷于垂钓一言不发,终于忍不住先问了起来。
旁边他的兄长过了很久才回他的话道:“毅!你可知道我蒙氏一族何以在秦国立足?”
“予生性愚钝,私以为一是靠的当然就是爷爷和父亲的军功了!二嘛,就是靠历代先王的庇护任用了。”
“你说的对,但……也不全对。何以这么说?我且问你,爷爷与武安君谁的军功更高?”
“额……那自然便是武安君了,想当年武安君百战百胜,仅长平一役便坑杀赵国四十万大军,这点我也不得不承认武安君是我秦国战神!加之伊阙之战、鄢郢之战、华阳之战……怕不下于数百万之巨……”
“那武安君为何成了杜邮亡魂?”
“这……”蒙毅感到了不对劲,但却说不上来。
“是武安君不听昭襄王之调令,拒绝参与邯郸之战?”
“没错,可根本之原因便是武安君此举挑战了昭襄王的底线罢。文臣死谏武将死战乃国之大幸。
然君王却最是猜忌,忌讳文臣私下结党,武将手握大权却不听诏。
武安君不听昭襄王王诏,为王所恶。手中又有造反之资,为王者谁人不忌之?而我蒙氏一族自爷爷蒙骜起随孟尝君入秦后,早年虽不为君王所用,后却秦王手中的利剑,君上说一绝不说二,并小有战功。因此虽军功并非如此之卓著却也能在秦国庙堂之上有一席之地。简言之便是对秦王的绝对忠诚!”
“原是如此!可……”
“罢!没什么可是,为王者是没有错的,错了也是臣子的错。君上的决定有君上的道理,已经决定的事莫要再议君上。你为文臣更应该懂得此道理,而非要让我一个武将提醒。记住日后莫要与人议论此事!”
“诺!”
“还有一事,以后你我兄弟便尽量少见!”
“这是为何?”
“你还记得我说的文臣最忌讳什么?结党营私。自孝公起乃至献公,哪个用的不是山东之臣,商君、张子、范雎、蔡泽……虽不排除他们任用贤能,但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他们在秦国没有根基,无法结党。
而你我为昆仲,一文一武,此最为君王所忌。任今君上睿智,然也不会一味信之任之。若有朝一日你我内外勾结,必祸及秦庭。若你我不收敛有朝一日我等的头颅必将挂在咸阳宫内……”
“行了,回去吧!”
说罢,蒙恬将手中鱼竿扔进了滔滔的渭水之中,那鱼竿便随着渭水缓缓奔向了远方然后慢慢的沉入水底……
“人人皆曰: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又有谁愿意上钩?事在也靠人为罢……”
呜~~
“嬴政十又三岁登基为秦王,今王一统宇内而登基是为天下之共主,吉时已到,行大礼,奏乐~~”掌管礼仪的奉常对着百官宣布道。
随着肃穆的雅乐响起,嬴政脚踏金丝云阙靴,身着玄色皇帝衮,腰佩穆公定秦剑,头戴白玉冠缓缓走上台阶,腰间的佩玉时不时的响起宣誓着人间从周室旁落后又有人皇了……
许久之后,这位大秦权力最大的执掌者终于缓步来到了祭台上。看着雄伟的宫殿,大鼎之上沸腾而滚滚的云烟,群臣的注视嬴政左手握着定秦剑,右手握兵符顿生豪迈,他突然发现居然从未如此依恋过权力。
奉常见时机差不多了,就准备给他戴天子冕旒时,他却挥手拒绝了。
正当群臣不解时,他朝群臣说道:“朕今依周礼登基为皇帝,是为天下共主,然朕一统六国后乃功盖三皇德沛五帝,行郡县乃去古开今之先河,本不应遵照周礼行登基大典。然朕感前朝之恩,赐我西陲之地,追上古后稷之与先祖伯益之念甚矣,故依周礼登基,现朕登上祭台决心退去冕旒,以示行郡县之决心!”
群臣都震惊了,这皇帝是唱的哪出?竟然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如此任性,真不知道他还想干什么?更没想到的是他要施行郡县的决心竟如此之大,甚至不亚于当年孝公变法之决心。
嬴政于祭台之上祭告天、地、宗社自己受命于天登基称帝,后又到专门为了登基仪式建造的大殿正襟端坐于天子御座,接受百官朝贺行礼称臣。
听着群臣隆隆的呼声饶是嬴政也有些恍惚,因为自古以来还没有人见过有如此隆重的典礼。或许上古先王有过,可是上古之事何人又能晓得。而自己却终于完成了几代秦王的夙愿将华夏大地整合在了一起。
“父王、祖父,秦国历代先君,你们能看见吗?政儿做到了,政儿完成了你们的夙愿,政儿统一了华夏,政儿用你们留下的这片土地统一了整个华夏……
想当年先祖伯益的天下被夏启夺走,何其悲哀。而后终于在商朝后有了出头之地,又因为周武王伐纣后先祖飞廉恶来身死,后来我堂堂显姓大族却要为周王驾车养马才能得到小小的赵地、秦地。这是你们一路筚路蓝缕才得到的片土地,却缕缕不为山东六国所承认,以夷翟异之,现在好了,现在他们不敢叫我们夷翟了,他们成了大秦的子民了,看他们怎么嚼舌根……”
随着一群伶优在祭台上舞来舞去,向上天祷告,这边的典礼才慢慢结束,但真正的大典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大典一直继续到天黑之后才结束。嬴政直到回寝宫才缓过劲来,这就结束了?我现在是皇帝了?不可思议啊!
再看着身边的娇艳艳的妃子嬴政没竟有任何心思,顾不得累立马就又去批阅奏折了。
经过早年母亲的事嬴政其实对于女人十分不信任,以至于防范心理极重。特别是扶苏的母亲在那一场灾难中丧生后这种心理更加严重。他现在的子女虽然众多,但对他来说后宫的这些女人不过是延续血脉的工具罢了,又怎么能够将心思投入其中?
想着想着,嬴政或因为太累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第二年。
嬴政虽然登基为皇帝,可他深深地知道天下并不太平,天下人心不定,这明面上的战争结束了,暗中的战争却已经开始了。
因此他想要以巡视天下的方式来安定人心。虽然遭到了许多大臣的反对,到最后他力排众议决定巡视天下,但他也做了妥协。毕竟这群人说的也有道理,天下初定,许多人会想借此机会刺杀他,因此他觉得只是巡视陇西和北地。
一来,陇西本就是秦国故土,都是老秦人和戎狄的聚居地,都是秦国统一的坚强后盾,故而没那么危险;
二来便是北境匈奴人猖獗,巡视北境可以增强士气,打压匈奴嚣张的气焰。
第一次巡视下来也没啥,自己的大本营。都是一些以前的秦人、戎狄后裔。大家知道自己来了,农忙也都放下来了,纷纷赶到自己车队的旁边,希望能够一睹天颜。
至于到了北境后,将士们也是亢奋不已,大大小小的将领也纷纷表忠心。
回到咸阳,嬴政对于此次巡视的成果并不满意,因为他知道这些“老熟人”是拥护自己的,看与不看无甚改变。而他最大的心病依旧是山东六国。此病不除,他一日不安。
思去想来,他的老毛病隐隐有些发作。
嬴政左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同时又伸右手朝赵高道:“秘诏廷尉到此议事!”
“诺!只是陛下需要叫太医来吗?”
“无碍,快去!”
赵高快马来到廷尉府后给李斯下了诏书后又匆匆回去了。
李斯接到诏书后急忙更换朝服,朝着给他更换衣服的妻子道:“如此晚了你觉得陛下找我会有何事?”
“嗨!你们男人的事我和妇道人家哪里知道,无非是关于朝政的大事,你自己说话小心些,皇帝自登基称帝后所所为之事越来越不合乎常理,免得到时候因为说错话丢了性命。你这条命怕是还要会荆地的!”
经过妻子的提醒,李斯反而有了一些把握,心中暗暗窃喜。换好衣服后便匆匆赶去皇宫了。
李斯被太监一反常态地引至嬴政寝殿。
“微臣拜见陛下!陛下生病了?”李斯在帐外向嬴政行礼。
“免礼!无非是一些老毛病,无甚大碍。今天叫你来没甚事,就是想问问你对丞相的看法。”
“额……丞相公忠体国,处理国政甚是妥当,有丞相乃是我秦国之大幸!”
“哦?”嬴政没想到李斯居然也修炼成老狐狸了,不过也正常,当年能够写《谏逐客书》的人能简单吗?
“你莫要在这里假惺惺,你这话看似夸赞王绾,实则故意夸耀他忽略寡人,使寡人恶之,你无非是想取而代之。那寡人也给你一句准话。寡人不喜王绾,此人虽为秦国统一尽心尽力,然依旧为守旧之人,寡人推行郡县,然此人却执意恢复分封。寡人西巡之是朝政多有废怠。他这是在挑衅寡人!”
说罢!嬴政将一旁的香炉推翻。
李斯急忙跪下。
见状,嬴政意识到有些失态,道:“起来,又不关你的事,既然你想取而代之,那朕就给你一个机会。朕此次西巡没甚收获,但六国遗老之事依旧是朕之心病。朕想要东巡,你想想办法。这件事做好了丞相之位就是你的了。至于王绾,他为大秦费尽心力,是时候休息了。”
“臣一切都是为了大秦,并非为了丞相之位啊。至于丞相之位,臣无德,不敢坐啊。”
“在朕面前莫要如此虚与委蛇,你们是什么货色寡人会不知?此次朕东巡要名正言顺,莫要叫那些腐儒坏朕之事!”
“诺!那臣告退!”
回来后,李斯就着手于嬴政东巡之事。至于搬倒王绾?李斯可还没有愚蠢到那种地步,明目张胆的搞他只会增加皇帝对自己的厌恶。只有全心全意给皇帝办事才有真正的出路。至于忙完了东巡之事丞相之位他给不给自己,那就得看天意了。
丞相府,王绾从那次议定秦国战车方向之后就发现皇帝开始疏远自己了。而自己见到皇帝一意孤行也有些失望,见到皇帝疏远自己,也隐隐有了退隐之心。本来还没有什么机会,结果他发现皇帝将更多的事交给了李斯。
处理完公务,王绾右手摩挲着手中的玩物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有意思,皇帝的意思是让李斯来接替我?也罢,老了就该退隐,不然落得和商君范雎一般的下场……秦君多无义啊!况且李斯最近虽然被委以重任,倒也没有僭越之处,想来自己也可以有个好下场吧。只希望陛下你是对的吧……”想罢,他也不再多想,现在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好,便回到卧室休息了。
……
第二日,李斯忙完公事就匆匆召集一众博士商议。
“列为博士皆为博通古今之士,予尝闻古之黄帝于泰山封禅练鼎,今陛下功盖三皇五帝,是否也可以去泰山封禅?封禅事宜又该怎样?”
一众博士有些愣神,“封禅”是只能从古籍之内略知一二,可具体是怎样他们也不知道啊。
见此,李斯也有些无奈,便又问道:“既然这件问题比较无解,那便再说。那列为觉得陛下可以去封禅吗?”
“这着实是应该的,我等也一直以为皇帝登基后虽然已经被天地认可,可还是应该用什么方式来祭告泰山山神。”
“那行,那我等寻得时间便向陛下觐见吧!其他的相关事宜大家也去商量一下!其他没甚事了,辛苦列位了!”
王绾听说李斯和诸位博士的谈话后也是大吃一惊。“什么?封禅?有点意思,不过……罢了!”
廷议。看着群臣,嬴政道:“众爱卿今日有何事上奏?”
“陛下,臣等一直认为陛下功盖三皇五帝,虽已登基敬告天地,然却是远远不够。臣闻自炎帝伊始,共有七十二王封禅泰山。泰山又为众岳之尊,先有齐桓公欲封,为管仲曰:“祥瑞不现即天帝不承认”而制止;后又有孔子讽季孙氏。现陛下一统宇内,祥瑞不止,陛下应趁势东巡于东海之滨,泰山之巅而禅之,以告天地!”
“哦?封禅?确乎应是如此。然众博士有何看法?”
“陛下受命于天,横扫六国。今虽登基敬告天地,然,泰山山神乃天地间最贵之神尚未告祭。且泰山乃世间绝巅,距天极近。故应该封禅于天下!”
“善!然丞相如何看待此事?”
“微臣私以为此时虽是敬谢天地,泰山山神,然天下初定,民心未稳。况经历历次战乱国库日渐空虚。而陛下此时封禅实为不妥!”
“丞相的意思是寡人不应该发动战争?是寡人浪费民力?寡人就是一昏君?”
“微臣并无此意,然陛下如此认为,那微臣也无话可说!”
砰~~
嬴政一拍桌案,然后只听见一阵龙吟:“混账!迄今为止寡人还是第一次听朝堂之上有人说寡人统一华夏错了,真是个孽障。不管,寡人封禅之意已决,退朝!”
李斯等人还想说什么,可还不待他们开口,再看殿上,那人早已无影无踪。
回到偏殿,赵高连忙安抚嬴政,可再看,嬴政哪里还有半点怒色。
对于这个多年的老搭档,嬴政还不知道他卖的什么药?他当然知道,不过是现在双方所需,就他罢了。如若不然,今天直接说他和六国遗老有勾连,下入诏狱还不干净。
当然,其他明眼人肯定也是知道的,不过无所谓了,对于这个老搭档嬴政也还是感念他的功劳的。
第二天一早,赵高就扭着他那两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尻蛋儿来禀告。
“陛下,丞相求见!”
“终究还是来了,罢了,宣!”
“诺”然后就嘶吼着他那公鸭一般的嗓子道:“宣丞相!”
一阵玉佩互相敲击的声音从殿外由远及近传了过来。本来人们为了规范自己而佩戴玉佩,慢步行走,不能让玉佩相互碰撞,可此刻,王绾互相激荡的玉佩却无不昭示着自己的心情。
“微臣拜见陛下!”
嬴政并未让他第一时间起身,问道:“丞相今日为何如此失态,宫门之外就听到你的玲玲之音了!”
“陛下恕罪!此事是臣之过!”
“朕能不恕罪吗?如果不恕罪你昨天就下诏狱了。你先平身吧!”
“陛下,微臣是来……”
“打住,寡人知道,有的是你我君臣知道便可,无需多说。说罢,你以后想去哪?寡人能帮你的,一定帮你!”
“哈哈哈!还能去哪?微臣以后也就归隐山林,若是可以,便著书立说罢!”
“确乎是不错的选择,还能为大秦提供人才。
先生……是寡人辜负了你啊……”
嬴政本就想好了,可是现在居然还是有些不舍和对王绾的愧疚。
“罢了,陛下,您不是说了吗?有些事你我君臣知道即可。不过微臣以为你我君臣之缘未了,老臣还会与陛下见面的,陛下不必感伤!”
“嗯!也罢,那丞相之位寡人就让于李斯何如?”
“李斯有大才,然私心太重,陛下需小心!”
“嗯,谢谢先生了!”
“言尽于此,那陛下,老臣告辞了!”
“先……”
看着王绾落寞的背影离去,嬴政心中也是一阵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