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阿公，赵阿公，阿婆说西边那的地……”
宋星仰头戴着破了小窟窿的暗黄旧草帽，还是那套麻布紫碎花裙，跑起来也带着几分田间儿女的肆意洒脱，嘴里嚷嚷赵阿公。
可就在她看清不远处的人时，声音好似被这藏进了真空包装里，戛然而止。
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酷淡漠，那个在田野间肆意快活的少女，一瞬间边被扔到了拘谨严肃的贵圈。
啊，找来了？可真慢啊。
她压低草帽沿，收起天真无邪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我还以为你见到我会跑呢！”
男人高挑的身姿与屋顶齐平，轿车停在老毛坯房旁边显得突兀刺眼，违和感十足。
“怎么找来的？”
她简单处理过自己的痕迹，不过也能保证他的那帮傻逼属下查不到她。
而这里的人常年不跟外界联系，他没有机会查到这里的人头上。
“都说这边的地儿准备拆了，只有零散的几户人家不肯迁走，而最近这儿出现个天仙美人儿，我也就过来碰碰运气。”
男人的姿态散漫狂傲，嘴角微微勾起，似在嘲讽她的自大。
“你真以为我找不到你？”
宋星仰抱臂靠在树干旁，选择性失明，无视他的狂傲，周身散发出比他更狂的气场。
她很少觉得，长得漂亮也是一种麻烦。
“跟我回去，车库的事情我可以不跟你计较。”
“我给过你机会。”宋星仰表情淡如水，心里只觉得他很好笑。
那天晚上她可是给了他一晚上的机会，他都没有出现。
她告诉自己，只要他肯来，她就跟他走。
可结果呢？整整一个晚上，别说见到他了，鸟都看不到一只。
他干的什么屁事？找人毁她的清白，她不过是随手炸了个车库。
当然，他一定还在自信，自己做事万无一失，不会想到宋星仰有着天大的本事。
“过来。”
陆秉凛的低气压明显至极，压迫感连在不远处的赵阿公都能清楚的感受到。
“嗒”
他靠坐在轿车车头，定制的皮鞋免不得染了黄尘，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慢慢腾腾地打了个响指。
紧接着，一帮黑衣人各自抱着一大袋不明物，往老房子走去。
面粉般的白色粉末扬起一阵阵厚薄不一的层次，飘荡在空中。
“你干什么？”
宋星仰感觉到不对劲，再扫视到身后时，才知道原本寥寥无几的村民，已经全部被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外。
“我干什么？”他轻笑，鬼斧神工的面容多了几分阴险，“你难道不知道？”
宋星仰快步走向老房，手指轻捻一点粉末，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是助燃粉！
他要报复她，要烧了这些老房子！
他疯了！他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是因为舍不得老房子才不离开的吗？这可不是普通的房屋，这可是他们的命！
“停手！”宋星仰露出从未对他有过的阴虱的目光，在这件事上她无法做到心静如水，因为她是个“偷盗者”。
他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我也给过你机会。”
他把话原封不动还给她，赤裸裸的嘲讽与威胁。
宋星仰懒得再听他废话，双脚以屋檐为支点，脚底似踩空气，腾空而起，动作迅速敏捷而精准，狠狠一脚踢在他的肩膀上。
他被踢得整个人后仰，但立刻回弹，跳下车和宋星仰对峙。
她保持着准备姿势，穿着和她格格不入的衣服，气势汹汹，下一秒就和他打起来。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她身手敏捷，动作灵活；他身手不凡，动作迅猛。
俩人像武打片里的开挂英雄打起来，各显神通，不分高下。
“阿妹！”
宋星仰不远处听到冯阿婆的声音，下意识看过去，不由得分神。
陆秉凛直抓破绽，三下两下就把人扣住。
“别不自量力了，跟我走吧。”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笑，嚣张气焰更胜。
“不可能！”
她也不是真的想不跟他走，只是她心里总觉得不能让他太好受，想闹点别扭。
但这回是真的惹怒宋星仰了，帆布鞋重重砸在皮鞋上，铮亮平滑的皮鞋立刻凹陷下去。
他吃痛，抓她的力度不减。
一个黑衣人掏出打火机，按照陆秉凛的指示，他把打火机举在她能看得见的地方。
“陆秉凛，你要是敢，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挣扎无果后，她不认栽，凶恶的眼神想要把那个手拿打火机的人剜死。
“哦？”他玩味一笑，像往常她一样狂傲不羁，只是这次换了主演，“那又怎样？”
她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贝齿深陷皮肉。
“放！”
一声令下，黑衣人的打火机脱离他的手，腾向半空，仍旧有跳跃的火苗，它在空中打了几个滚，又直溜溜的窜进老毛坯房的顶。
电石火光之间，火光迅速窜起，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夏季暴雨，没有任何预告，倾盆而下。
“陆秉凛，你不是人!”我也不是……
她觊觎了原本不属于她的爱，在这里享受着他们的爱，而后又引来人毁了他们的家园，她不是人……是强盗，是土匪！
她看到在记忆里熟悉的人，迈着蹒跚沉重的步伐向火堆走去。
老妇躬着腰，那是常年劳作在地里的烙印。手上新摘的青菜篮子掉在地上，落得青菜叶子沾了一地的灰尘。
满脸皱纹的脸上，肉眼可见的绝望，嘴里还喃喃自语，“我的房子……老伴儿哟，等等我……等等我……”
好几滴泪水滴落在干得走一步就能扬起几层灰尘的黄土地上，迅速凝出一小块一小块的湿土地。
湿土地没一会儿，就被大火蒸干，又迅速还原模样。
她的动作像电影的慢放场景，阿婆每往前一步，就像千斤重踏在她的心上。
她慌乱极了，手用力摇晃身后的人，“你快停手，救救她！”
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二次认栽。
第二次觉得自己是如此不堪一击又无用。
上一次还是五岁那年亲眼看见自己母亲被别人折磨至死。
“快停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哽咽，全身无力瘫坐在地上。
因为她知道，一切都晚了。
就算把阿婆拉住，阿婆也不肯活着了，她的念想已经去了，跟着房子，灭为灰烬。
她通红的眼睛看着大火在眼前熊熊燃烧，她却无能为力。脑海里像电影放映般，重现那日台油灯跳跃的火苗，因为老旧了，所以并不算太亮，但足以看清眼前事物。
可这大火，太大了……模糊她的视线，她渐渐看不见阿婆的身影了……
她身子软绵绵的，像遇水的海绵，缓缓沉入水底。
天下第一才女，多么不可一世的人啊！
身怀绝技的杀手，多么孤傲冷血的人啊！
可那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只是平平淡淡的生活。
不过是在泥潭里待久了，想要呼吸岸上的空气，她有错吗？
不，她没错！
错的是她不够强大，没能摆脱泥泞。
她缓缓回头，机械的动作如同丧尸，对上陆秉凛的眼睛，她仍然看不懂他。
她在泥潭爱了十年的人，上了岸还会再爱吗？
“你会后悔的……”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般坚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都掉不出来。
“不可能。”
他看着她的表情，痛苦至极，他的心连着她的情绪被牵动，只有表面还在强装镇定。
她反手狠狠拽着他的衣领，有爱，有恨，也有怜惜，感叹——从未出过泥潭的人，怎会懂得岸上的美好？
她又轻轻放手，像往常一样，细心呵护地给他抚平衬衫上的褶皱。
“陆秉凛，我错了。”
错哪了？
她错在不该爱上他。
她看过了万千血腥的场景，小时候觉得那个坚韧不拔的他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长大后又觉得一身清冷孤傲的他是圈子里的一股清流。
可她忘了，不管是贵圈，还是别的什么地方……那个美好的人都是她幻想出来的。
她爱的，到底是那个人，还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幻想？
“嗯，我知道。”
他把她搂进怀里，脸贴着她的头发，哑声道，“跟我回家吧。”
“你再离开，我真的会疯。”他轻声自语，大概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他找她找了整整十天，一边顶着宋家的施压，又一边防着老宅的压力，已经十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家……”
她笑着，把多年的坚持一点点释怀，整个人迷迷糊糊躺在他的怀里，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
或者楼向园那个冰冷冷的地方，从来就不是她的家，只是一个住所，曾经还是一个她等待爱人的地方。
但以后未必……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楼向园，又怎么躺在冰冷冷的卧室里，只记得一场场大火——是五岁那年烧死母亲的大火，是十岁那年给绑架林净以的犯罪团伙放的一把大火，是十天前在郊区酒吧车库放的一把大火，亦是刚刚……在老村庄里放的一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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