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小宝琛本就纤细的身材越发的单薄,钮府已经近在眼前,脚下的步子却越发沉重。头上,天空安静的没有一片云彩,入目的湛蓝色显得异常美丽而薄情。
家学的关系,她从小就熟悉清史,她知道杀伐果断的“抄家皇帝”雍正的后宫里只留下了一位钮钴禄氏的足迹,那自己呢?是成了王府深宫争斗里的一缕孤魂,还是苟延残喘的蜷缩在角落里蹉跎一生?
抬头……
朱门,是钮钴禄家曾经的骄傲,也载着钮钴禄家想要再次崛起的梦,如今却只刺得宝琛双眼酸疼,明明和自己的阿玛是兄弟的人住在朱门之后,而他们一家只能住在钮钴禄家给奴才准备的小院子中。
刚一在门口站定,早就有门房钱二跑到她面前:“呦,这不是侧院里的大姑娘嘛,怎么今天有时间到正院来啊。”
“小女到这里是为了求见典仪大人,麻烦典仪大人到门口来见。”
“我说大姑娘,别说你一个小女子,就算是你阿玛到这里也是客客气气的,见典仪大人?典仪大人是这么容易见的吗?”
“你知道,如果典仪大人知道我曾经来求见却被你挡在门外,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呃……”
看着眼前的姑娘,钱二不禁犯了难。记忆中这位侧院的大姑娘几乎从来没有主动到过主院,甚至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那这次到底是为什么到这里,还要见大人,万一要是真的误了事……
可转念又一想,这位大姑娘是出了名的聪明,万一要是故意诈自己,随便惊动大人的罪名……
眼珠在滚圆的眼眶中转了几转,他才像是终于认命一般地说道:“好吧,我就为大姑娘你担待担待,你稍等。”
“那小女就在这里恭候典仪大人了。”
听说宝琛在等自己,本来已经有些灰心的凌柱突然又看到希望一般地快步到了院门口,果然一道比自己女儿还要矮上将近半头的娇小身影正站在那里,站姿笔直,微昂着头,小小的样子却别有一番气度。
“丫头啊,怎么自己过来了?你阿玛呢?”
看着凌柱边说边四处打量的眼睛,小宝琛淡淡开口:“典仪大人想必已经想到小女的来意,既然是小女自己的事情,阿玛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区别。”
“丫头,你的意思是?”
“小女可以答应大人的要求。”声音一顿,宝琛一双桃花眼微动,止住了凌柱想要接话的冲动,“但大人也要答应小女一个要求。”
凌柱只能扯了扯嘴角掩饰住脸上的尴尬,才问道:“你这孩子总跟个小大人似的,说吧,让伯父为你做什么?”
“恩泽病了,请大人为他请郎中治病。”
“只是这样?”
“小女知道,让阿玛束手无策的麻烦在大人眼中都是不屑一顾的小事,只希望大人能信守承诺。”
“恩泽本来就是我侄儿,他生病了我哪能不管啊。你就放心照顾好自己,等着十日后四贝勒生辰的时候进府就行了。”
凌柱转动着一双滚圆的眼睛,嘴角挂着不入心的笑容:“给你姐姐请的教养嬷嬷还在府里,这几天就住到府里来,让嬷嬷教教你规矩。”
“小女谢过大人的好意了,可小女和蕙兰格格不同,小女进府不过就是个奴才,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
“那,也行,但是你要答应大伯一件事。”
“什么事?”
“你这么聪明想必也应该明白,一年里面要是两个姓钮钴禄的女子进府怕是不太妥当,所以大伯就说你是个收养的孩子,不知道姓氏,你看……”
“大人如此为难,小女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小女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是钮钴禄家的人,要是突然把这么个尊贵的姓氏给小女,小女也承担不起。大人说的事,小女应了,只希望但大人不要食言。”
微微躬身行礼,小宝琛生生压住了要涌出眼眶的泪,决然转身。瘦小的背影依旧挺拔,脚下的步伐不见半点慌乱,迎着阳光看去,凌柱甚至觉得她犹如下一刻就要飞升的仙子般的缥缈,美好得几近虚幻。
恍惚间他突然就生出了疑问,把这样的女子送进四贝勒府真的是对自己女儿好吗?就算注定了只能是个侍妾的位分,若是得了主子爷的宠……如果不是自家闺女进府半年一共只见过贝勒爷两面,如果自家女儿能再出色一些……
半晌,他又绽开了一个自嘲的笑容。不过就是个钮钴禄家外室的孩子,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何况她家人的命都捏在自己手里。
咬了咬牙,大声吩咐道:“钱二,给侧院去请个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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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二带着郎中赶到侧院的时候,刚好看见宝琛的额娘正抱着宝琛默默流泪,一边的福满也微红了眼眶。
“小的钱二见过福爷,典仪大人让我带了郎中来给小少爷看病,小少爷在……”
“不必了!”福满突然吼了一声,吓得院子里的人都不由地一抖,毕竟这个一身书生气的男人从来没有如此失态,“恩泽的病我会想办法,大哥的好意我们承受不起。”
“福爷您这就是不识好人心了,大人要送大姑娘进四贝勒府这件事本来就是好事,大人还找了郎中来给您家少爷治病。说句不该我们下人说的话,要不是我家老爷,就大姑娘的出身还能进皇子阿哥的后院。”
“再说了,早就有神人说过钮钴禄家要出有大气运的人,现在瞅着这句话就只能应在我家格格身上了,大姑娘能进府伺候有大气运的格格不也是有福气的嘛。”
“你!”
“阿玛,额娘。”宝琛看了看气得说不出话的阿玛,又轻轻推开了满脸泪痕的额娘,半转过身对上钱二眼中不掩饰的轻蔑。
“四贝勒府中有贝勒爷、有四福晋,就算我进府是个奴才,伺候的也应该是这两位主子,伺候你家格格,你就不怕这样的话被有心人听去?你家格格不过是四贝勒府上的格格就是个有大气运的?我看你这条命是不想留着了。”
钱二自觉失言急着行礼,视线正对上宝琛的一双眸子。灵动却也幽深,仿佛是让人看不到底的山间深泉,不由地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上。
“这、这都是奴才胡说,大姑娘,福爷,千万不要和奴才计较,奴才……”
“罢了,你快些带郎中去看看恩泽吧。”美目一抬,止住了钱二要告谢的动作,娇俏的声音中满是清冷,“记住,没有下次。”
直到钱二带着问诊的郎中离开,福满眼角的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了地:“琛儿啊,傻孩子,你怎么就这么傻,皇阿哥的后院,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啊。”
“阿玛,小泽必须好好的活着,至于女儿我……阿玛,主院都说钮钴禄家要出一位有大气运的女子,所以他们就笃定了是进了贝勒府的蕙兰,他们怕是忘了女儿我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