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物是人非事难休

回忆到此处，方黎神色有些古怪，他再一次上下打量面前此人。这个一身男装，英姿华发的少年，便是当初那个机灵可爱的小丫头吗？

方黎真不敢想，他难以置信上前一步，声音也拔高许多：“你，真是……文凌娴？”

文凌娴自然知道这样的回答的确让人难以接受，她轻轻叹口气，眼波荡漾，似也陷入某段回忆中。她沉默许久，开口继续用原本女子轻柔的嗓音，轻却平淡如死水：“方伯，我是文凌娴，”她顿了顿，眸光微动，继续道，“那日方伯给的蜜饯，很酸。”

是的，的确。

方黎塞给她的那包蜜饯其实是用来下酒吃的，他当时只是觉得这女孩子讨人喜欢，便没多想，直到女孩子兴冲冲地取出一颗放进嘴里，随即皱巴了粉嫩的小脸时，他才醒悟。

当时方黎看着小少年牵着女孩子的小手，另一只小手抚上她的背安慰着她，方黎尴尬地转头，便看到文忠依旧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方黎他自己也顿时无语了。

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子便是儿时的文凌娴，那个小少年则是幼时的文凌风，而这便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也是他们唯一一次谋面。如今再次相见，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方黎看着一身男装的文凌娴，再与当初那个软软糯糯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对比，眼神中虽没有了质疑，却流露出些许复杂的神色。

还是有些余震未消的吧，文凌娴淡淡地扯扯嘴角。

十年了，物是人非事难休。

神情好一会儿变幻后，方黎勉强定神，而自始至终，文凌娴的面部都无甚表情，独有眼底波动泛起些许涟漪，露出一闪即逝的情绪。方黎见她如此淡然，叹了口气，眼眶持续泛红。

是什么让这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孩子，面对如此故人相逢的场景亦能波澜不惊不为所动？

是什么？

呵，是什么？

是灭门之恨，是杀母害父之仇！

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这个女孩子最天真烂漫的年纪，六岁啊，六岁。

忍了许久，终是没忍住，年近半百历经沙场的一军主帅方黎，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文凌娴眸中闪过惊讶，夹杂着一丝慌乱，但这两个自她十岁之后，就极难在她眸中瞧见的情绪转瞬即逝，取而代之是同方黎般复杂的神色。

她是真没想到，她那故去十载的父亲，再次在他的昔日好友方黎面前被提及，而身为文忠女儿的她再出现在他跟前，能得到如此意料之外的反应。她想过方黎会震惊，会难以置信，会神情复杂，会怀念过去，甚至会微红眼眶。但她却未曾料到，这位久经沙场的一军主帅，还能落下泪来。

她能真实感受到方黎此时心底涌上来的情绪，以及这滴泪饱含的真挚感情，以及她在他落泪那一瞬，从他的眼底读出的情绪。

那情绪，是心疼。

心疼吗？呵，她自那年之后，还能被除二伯以外的人心疼？就算在苦练功时，她哭着喊累都未曾从与她较亲的蒨菱眼中看到过心疼的神色，何况如今这人只与自己见过一面，仅仅一面而已。

不知是心疼她六岁丧父丧母，还是心疼她这些年暗无天日地躲藏生活，又或是看她如今正是青春大好年华却来她本不该来的地方。

方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实际上他与这女孩子并不熟，牵动他情感的无非是亡故的好友与其妻。他从怀中取出绢帕，在已有皱纹的眼角擦拭一下，收回绢帕后很快便稳定心神，没忘压低声音地问出关键问题：“你来这里做何事？”

正如文凌娴自知的，这里她不该来。无论是她身为女子不能应招入军营，还是她的身份是罪臣之女，且在大理寺抑或是玄虎卫的各项卷宗中，她早已是个死人。她的身份一旦被那群鼻子闻到点腥味儿就会疯狂扑上来的玄虎卫察觉，她便将死无葬身之地。

欺君罔上，向来如此。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