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余荔结束了一周假期,回到航天局继续学习训练。
这天开始,她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忙”。大概是因为最终飞上火星的日子日渐临近,加上前七天落下了不少内容,各种体检和考试层出不穷,两人开始了疯狂赶课和备考的模式。
每天上午依旧是常规的飞行训练。下午的又增加了一节一个半小时的课,一周后还有好几场考试。晚上七点,余荔吃完晚饭,回到办公室想背完今天的内容再回家。
之前因为受伤,江晚提出送她回家的事,虽然没骨气,但想到不用挤地铁还是答应了下来。这会儿余荔却开始觉得是件麻烦的事情。不想因为早回家耽误了学习效果,她拿出手机给江晚发了条微信。
“我今天东西背不完,可能得晚点儿回家,要不你先走?”
五分钟后,那头发来两条:
“我也背不完。”
“你要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可能还要等我。”
余荔想了想,回了个“OK”的表情。之后便没再看手机,拿出下午刚上完课的书开始背要点。
航天局给她和江晚分配的都是单人办公室,面积还不小,这会儿静悄悄的,外面也没有声响。明明上个月初还有点儿空荡的办公室,现在已经堆满了书和器械,能看出因为时间紧而突然加大的强度。
她理科学得比较轻松,碰到要背的东西却是无比头疼。间断过了三个小时,才勉强把当天的知识整理加背完,又做了几道题。
拿起手机,发现时间刚过11点。江晚那边空荡荡的,没发来任何消息。余荔试探性地发了句:“你还在这边吗?”
江晚:“刚写完题。”
余荔:“我也差不多了,要不走吧?”
江晚:“行。”
余荔收好东西,轻轻从外面关上办公室的门,准备去他办公室门口等着。她在走廊处转了个弯,忽然脚步一顿。
江晚正站在办公室门口,一边的窗户内看出里面已经熄灯。他身前站了个女人,穿着航天大楼里随处可见的普通工作正装,妆容却浓。
余荔离他们的距离不远,像是有些意外,没有想到立即回避,而是在黑暗处看着。
女人声音很娇:“嗨,现在才下班啊?”
江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显得凉薄。
女人没受他影响,继续说:“唉,我也加班儿到现在呢。项目临时出了点问题,团队又不给力。”
“噢。”
剩下的话,余荔也没太听清,只隐约听到了最后一句:“我们要不加个联系方式?”
“不了。”江晚半倚在办公室的外墙上,低头看着手机,话音冷冰冰的,带着惯有的不耐烦,仿佛多吐一个字都是在大发慈悲。
说罢,他直起身子。那女人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留出了点儿距离。他像面前没有人一般转身,径直走到余荔面前,“走吧。”
声音依旧没有温度。余荔正观察着他们的对话,此时还有点儿愣。她抬眸,“嗯,好。”
向前走的过程中,余荔注意到,不远处的那个女人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不自然。她仔细搜索了一下记忆,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人,才放下了心。
两人坐电梯下到航天大楼负一层的停车场。余荔拉开副驾的车门。
其实她不太习惯坐副驾。之前坐父母或是朋友的车,一般都是在后座。她莫名觉得荒唐,自己开始坐副驾,居然是在一个对哪个女生都高冷又爱搭不理的大少爷车上。
余荔想了想,在心里改了措辞。
大少爷应该不会大学毕业了还要每天训练背书累成狗吧?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经常联想到江晚家里挺有钱的一事实。因为不仅是颜曦说过,之后还断断续续地听过一些类似的话。就莫名觉得,他这么个条件,为什么偏偏要去当个累死累活的航天员外加科研狗,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生活那么久?
余荔生活的这个时间,航天员在普通人眼中依然是很伟大的职业,但相较之前而言已经不算神秘,而且从业人员多了不少。人们大多对训练和学习内容有所了解,几乎都是直接望而却步。
……唉。倒也不是生活所迫,但当初做这个选择的时候,确实不只有想为人类移民技术做点儿贡献这一个想法。
又是些关于家庭的回忆。余荔完美地踩在了自己的雷点上,不愿再回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外头的风景上。
十一点过了二十,夜色深得像是不见底,路上依旧有车辆穿梭,灯打得晃眼,周围耸立的高楼也星星点点亮着光。不知道是因为开夜路还是就是不想说话,江晚格外沉默,没和她扯半句,耷拉着眼皮,看着有些疲惫。
余荔也累,偏头靠在副驾驶椅背上看着外头。
片刻后,包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她翻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上的“余遥”两个字。
“……”
一想到家人,那边就来了电话。余荔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犹豫了一下,把音量开到最小,还是接起。
“说。”
那头传来一个男声,带着高中生还没有褪去的青涩:“姐,我最近放寒假了,爸妈想跟我一起去北泠那边看看你。”
余荔听到真的是弟弟,稍微松了口气。她声音依旧温柔,却像是习惯性的疏远:“算了,我最近忙,没时间跟你们见面。到时候飞船发射那天,会让亲属来送行的。也不差这一个月了。”
“什么时候?”
“一月份吧。”
“噢。”余遥忽然叹了口气,像是也不太愿意说:“妈说想跟你说两句,跟你道个歉什么的。那我把电话给她?”
余荔听见了电话那头模糊的话声,听不清说了什么,但像是李信嫣的声音。“算了,我在车上,信号不太好,下次吧。”
也许是知道她肯定会拒绝,余遥没多停顿,善解人意地说了声“好”。
他大概,也知道余荔对李信嫣是什么感觉。大约也听过,姐姐被妈妈用极难听的话语数落的任何一次。
“那我先挂了。你自己要好好学习。”余荔收回了那句到嘴边的“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最后叮嘱了一句,挂了电话。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继续盯着窗外,眼神有点空。
她不知道也不在乎余遥对自己是种什么样的印象,是不是多少被李信嫣同化了。她只是记得,自己对他,似乎是没有什么恶意在的。所有痛苦和无能的愤怒,都仅针对李信嫣和那个看到女儿无底线受到伤害却没有任何反应的父亲余建文。
“……”
晚上街道上的车不算多,但今天不知为何,遇上了一路的红灯。过了本来已经差不多到家的时间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像是在给她刻意添堵。
明明对面打来电话的不是李信嫣,她应该觉得自己逃过一劫才是。可是,刚刚自己本能般又格外明确的拒绝,让她感觉,她好像,真的没有家人了。
和弟弟没太多感情。对父母更是避之不及。仿佛,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把她当作亲人来在意,没有一个人,能给她任何对别人来说家常便饭般的关怀。
刚才打电话时,余光瞥见江晚似乎抽空转头看了她一眼。余荔失神,不受控地喊了一句:“江晚。”
“嗯?”
车内暖气开得足,弄得人有些昏沉。一瞬间余荔的理智半点儿未剩,满脑子都是下班时那个江晚办公室前问他要联系方式的女人。
她想知道,他是不是对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想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个人能因为这种比较特殊的同事关系对她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让她不至于一无所有。
“我能给你拍个照吗?”
“?”
余荔解释道:“我有个朋友想看。”
车子恰好开到了另一个红灯处。江晚转过头来瞧了她半晌,像是觉得好笑:“你怎么还,”他顿了一下,“无中生友呢?”
“没有,”想到之前林浅的话,余荔有了点儿底气,“真的是我朋友。你毕业典礼那天可能还见过她,她也是泠大航空……”
似是觉得心虚,她忽然停住,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说不出下面的话。
江晚悠哉地收回视线,像是被她的无理要求噎到无言,只是扯了下唇角。
车内沉寂,余荔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觉得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受刑。
车里开了暖气,因为嫌闷把车窗开了条缝,这时有几丝风飘了进来,带着明显的凛冽,她的理智忽然回来了大半,心虚感一瞬间到达顶峰,耳根明显地发烧。
“……”
“没事的,你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余荔收回视线,强作镇定地道。
“我说不行了?”江晚慢悠悠地,言语似乎意有所指,“你拍。”
“……”
同意了?
……还真是不可思议。
这时,红灯倒计时结束,前边的车子刚好启动。他握着方向盘,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嚣张的不行。
余荔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她只能把他的话当真,机械地从包里抽出手机,对着他随意拍了两张。
“……谢谢。”
余荔想让他觉得自己公事公办,好让他相信“朋友”这回事是真的,胡乱说了一句:“我那朋友如果给了版权费的话,咱俩五五开?”
这会儿江晚倒是难得地好说话,“行。”
她暗暗松了口气。
又听到他加了一句:“你还挺会做生意。”
“噢。”
之后的时间,余荔完全不敢再看他一眼,全程翻着手机,却什么都看不进去。
-
好不容易挨回了家。她躺在床上,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脸直接烧了起来。
她刚才,大概,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余荔确信自己没喝酒没做梦,然后神志清醒地说了句“我能给你拍个照吗”。她怎么能说出这么句话?!
而且还被,同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余荔闭上眼睛,感觉一阵窒息。
……
醒了醒神,余荔混沌地思考了一下,感觉自己在跟家人通过话之后,总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行为。问题是,最近几次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极为倒霉的,这个人是要和她一起在火星上生活三年的同事。那个能让所有女孩子放弃幻想,说一句话能让人心肌梗塞半年,做一趟车要688一公里的,江大少爷。
她哪儿来这么个毛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