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余荔趁着吃早饭的空档，思路比较清晰地思考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
她发现，自己和家人有过沟通之后，便会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联想到新闻发布的那天，这件事情似乎在江晚身上发生的尤其多。所以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在他的车上接了通家人的电话，恐怕又会有什么不恰当的行为。
余荔很清楚，人的忍耐都有限度，昨天包括之前江晚对自己的态度面子都是给到了极致，事后也没说什么，她并不指望他能继续这么善良下去。为了防止这种事情继续发生，她只能主动离他远点儿，好让概率降到最低。
想到这儿，余荔拿出手机，开始给江晚发消息。她斟酌着措辞，意思是最近大家都忙，不想每天都让对方等待，她之后还是想坐地铁回家。打完字后，又从头到尾看了几遍，改了几个地方，好让言辞更委婉些。
想到，江晚提出这件事本来是担心她的安全问题，这两天范译仍然在拘留，出来后行动也会受限，这个婉拒也算是顺理成章。
发送成功后，余荔熄了屏，把手机倒扣放在桌上。
现在的问题，她只能这么解决。至于一个月后开始的朝夕相对的生活，她觉得自己摆脱了地球上的那些不堪，去到离自己阴影那么远的地方，言行大概也会随之正常起来吧。
从地球飞到火星的时候是五个月，往返几乎需要一年时间，所以真正待在火星上的时间只有两年。
余荔想知道，自己飞离地球时，会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
她看了眼钟，差不多到了要出门的时间。余荔收回思绪，拿起手机放进包里，又取下门口衣帽架上的羽绒服搭在臂弯上，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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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坐到第五站，屏幕一闪，江晚那边似乎发来了消息。余荔点开，看见一个简短的“好”字。她舒了口气，转念却隐隐有点儿失落。
她没时间想太多。到了航天局，仍旧是稍微准备一下就开始飞行训练，下午继续上课。飞船驾驶与控制这门课已经接近尾声，到了降落开伞这个环节，两个人已经去模拟室实操过不同情况下的几十次，这天仍旧是些理论讲解加上操作。
模拟室里，两人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没有其它沟通，像是只是因为在集中注意严谨操作，又像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尴尬。余荔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大大小小的数据，眼睛有些发疼，还是认认真真遵照上课内容和指南操作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汇报离开。
出了模拟室，她发觉，自己对航天这项工作，是有兴趣的。不体现在热爱，但做过那么多次相同的动作后，竟也不觉得厌烦。她只是会想象，自己真正在飞船上，重复这个操作的样子，带着无限对未知的向往。
她也会渴望去个远一点的地方，渴望探索未知。余荔想起先前对江晚做这个选择的疑惑。也许不需要解释。
———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浪漫又伟大的事情。
当天仍旧学习到十一点。临走时，余荔没有直接去电梯间，而是到办公室门口走廊的另一头试探地望了一眼。她看到江晚办公室里还亮着灯，犹豫了一下，没去打扰，自己下了楼。
幸运地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夜间坐地铁的人不多，她随便找了个空位坐着。
有时一个快被遗忘的人，一旦出现一次，便会从此在生活中占据一席之地。
地铁刚过一站，迎面进来个女人，妆容精致，手上拎着件浅灰色外套。
“佳苓。”她认出了同学，笑着打招呼。
“诶，余荔！”许佳苓坐到余荔旁边，把包从肩头摘下来放在腿上，“都这个点了，加班到这么晚啊。”
余荔老实道：“嗯，太多东西要学了，背不下来。”
“嗯，我之前是觉得你现在应该还挺忙的。我也加班儿呢。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遇到的甲方都无比难搞！”
两人随意聊了一会儿。许佳苓忽然说：“我最近在筹办婚礼呢。”
这话题转得有点儿突然，余荔微愣：“你要结婚了？”
“嗯，林浅没和你说过嘛。”
她回忆了一下毕业典礼那天和林浅的谈话内容，“她说你和男朋友想一起出国留学来着。”
“是啊，就想趁着在国内把婚结了嘛。”许佳苓笑。
说着，她在包里翻出了个东西递给余荔。是个淡粉色的信封，上面有小碎花点缀。
“呐，这个是请柬。本来想着在微信上发一下的，但还是觉得这样比较有仪式感。”
余荔接过，“谢谢。”
许佳苓接着说：“不过感觉你最近好忙，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就来一趟呗，到时候安排你跟林浅坐一桌。”
“好，我尽量找时间。”余荔笑。
余荔看了一会儿手中的请柬，转头放进包里。真快啊，高中同学都要结婚了。
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抬头看向许佳苓，“恭喜，要幸福啊。”
“嗯，谢谢。”眼前的人笑得格外灿烂。
“不过，”余荔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合适，便说道，“你结婚还真的挺早的。”
“遇到合适的人了嘛，就结了。我跟他是大学同学来着，谈了好多年了。”
“挺好的。”余荔也笑。
许佳苓坐了四站就要下车，两人也没聊太久，余荔继续把剩下的两站坐完。
她百无聊赖地摁开手机屏幕，手指一划，无意间点进了手机里的相册。
映入眼帘的是前一天在车上给江晚拍的照。她是慌乱中随手拍的两张，加上是在光线昏暗的车上，画面不太清楚，却也能让人一眼注意到男人清俊的侧颜，下颌线格外清晰。他握着方向盘，身后是星星点点的车灯和大厦里的灯光。
余荔盯着看了一会儿，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晚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有些无地自容。她眨了眨眼，却没有半点儿把照片删掉的意思。
毕竟也挺不容易才拍到的，删了还觉得……怪可惜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态，转手将其中一张照片长按发给了林浅。
———都这么跟江晚搪塞过去了，好歹也假戏真做一下。
过了片刻，地铁另一侧开了门，到了余荔要下车的一站。余荔起身出了地铁，林浅也刚好在这时回复了消息。
林浅：“哇！”
林浅：“我没想到他还是氛围感帅哥诶！”
林浅：“姐妹还不睡觉？”
余荔假装没看到上面那两句话，回复了一句“地铁刚到站”。
往手机上沿扫了一眼，十一点半了。
她又和林浅简单说了两句，没再耽搁，快步出了站。
余荔到家的时候是十一点半，她没有拖延，只想快点洗漱完睡觉。
拉开淋浴间的玻璃门，她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余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莫名伸手用掌心擦了下镜子上的水雾。
镜子里的女人肤色很白，深栗色的长发还滴着水，柔软地披在肩头。杏眼灵动，鼻尖娇俏，每样五官都温柔婉转到了极致，漂亮得几乎不太真实，带着不可明状的吸引力，却又在冷光灯的投射下多显出了几分淡然与疏离，让人生出不易靠近的感觉。
余荔眨了眨眼。
视线下移。她锁骨处的阴影清晰勾人，腰腹因为长期训练早已经有了明显的肌肉，两条马甲线贯穿侧腰，健美而有力，加上腿部的线条，无不彰显着性感的气息。
胳膊褪去了点儿半年前毫无缚鸡之力的细瘦，勾勒了线条，似乎现在还能感觉到上午加练手臂力量时的酸痛。她想起，在航天大楼中暖气开得并不很足的健身房里，自己能看到一滴一滴汗向下淌，浸湿头发后落到地上，再星星点点地溅起来，整个人疼到窒息却仍要坚持。
太空环境不会因她还是个23岁的女性而变得温和。
所以她必须练。
余荔看着镜子，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儿，她微微抿唇，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去套上睡衣。
一个念头划过。她只觉得，还挺喜欢自己现在的身体的。
因为有了安全感。
每一天都是照常过。
余荔休假回来的第二周便是考试周，之后各种考试和体检更是不断，几乎到了每天熬夜第二天又高强度训练的程度。偶尔也会有坚持不下去的念头，但她毫无退路，加上想到最终的黎明也在即，过得还不算太痛苦。
大概是因为繁忙，江晚在她的生活中也少了存在感，她无暇顾及那些或多或少尴尬的回忆，两人的关系似乎正在向原来那种陌生同事的样子发展。
余荔从来没有觉得少了什么，也不会刻意想象未来朝夕相对的生活。只是一直觉得，熬过这段时间，一切也许都会变好。那个能让她做出上火星的选择、支持她熬过这么艰难的时光的原因，大概也会随着她所处时空的转移，显现出自己的意义。
还是休完假头一周的周五，两人被陆晓楠通知到办公室。
余荔和江晚是下了节课后赶过去的。陆晓楠示意他们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开始通知事务。
“我刚刚去开了个会。火箭发射的时间定下来了，是1月23号。”陆晓楠言简意赅。
余荔几乎是脱口而出：“除夕那天？”
“嗯。”陆晓楠扶了扶眼镜，神色也有些为难，“这个时间确认的时候确实是没有考虑过年这个问题，但是定下来之后就不好改了。”
“挺好的，”余荔笑，“算是新年礼物了。”
其实对她来说，每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在除夕这天进到飞船舱里被发射上天也没什么介意。
实在要说的话，身边的人似乎都会在这个时间点格外慷慨地向所有人送出祝福。带着新年的吉祥，也许还能平安一点儿。
陆晓楠又提醒了几点必要的消息，让两人签了同意书，没有留他们太久。临走前，她还提了一句“这个消息的新闻也会很快发布”。
出了办公室，江晚懒懒地随口道：“希望他们这次效率高点儿。”
余荔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上次那新闻延迟了几个月。”
很明显，说的是十月份那次确认火星航天员的新闻。忽然提到这个，余荔的语气不由得有点儿滞。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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