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影慢慢地,吃力地挪动着身子,朝院外走去。
那正是姜四槐。
他要做啥去?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
哥俩扒着门缝使劲睁大了眼睛向外看。
四野静悄悄的,偶尔一声惊鸟的怪叫,惊得两人透心的凉。
姜四槐为了不弄出更大的响动,没有用木砖助行,高低不平的地面让他行动缓慢。
虽然吃力,他还是慢慢地穿过一排长长的屋檐,走出了这片房舍。
有狗抬头在屋檐下出声,发现是熟悉的人,就又埋头继续睡去。
他慢慢地挪动着,脑子里翻滚着从小到大的往事。
姜四槐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
阿爹是村中数一数二的捕蛇能手,每年不但能应付税赋,还能供养家中开销。
那时候他也有愉快美好的童年,整天无忧无虑,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
是什么时候日子变了呢?
是阿爹带着大哥上山捕蛇,结果大哥没了。后来又带着二哥去,结果二哥丢了,找了很久都没找回来!
连着没了两个哥哥,阿爷气死了,阿娘精神就有些不对。
后来阿爹又带着阿姐去,阿姐倒是囫囵个儿回来,可却被同行人掉进蛇窝的惨状给吓傻了!一天夜里她偷摸开门跑出去,后来再也没回来。
阿娘经受不了打击,彻底病倒在床。
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就压在了十岁的他和八岁的姜晓月身上。
家中遭受这一连串打击,阿爹眼看着一天天衰老,半年时间就从一个健步如飞的壮实山里汉子,变成了个白发苍苍、弓腰驼背的小老头。
他记得那天晚上,阿爹把他和妹妹搂在怀里,语气沉重。
“四儿啊,以后这个家就靠你撑着哩。趁爹还活着,你快点长大吧!”
姜四槐似懂非懂地点头。
妹妹姜晓月眨着忽闪的大眼睛,脆生生地说:“阿爹,我不怕蛇,我和你去学手艺!”
夏天来了,一天晚上,妹妹果然跟着阿爹上山抓蛇去了。
阿娘又急又气,就此撒手人寰。
等姜四槐第二天起来给娘送吃食到床边时,才发现不对劲!
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他勉强安埋了阿娘。
等爹和妹妹回来,已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他记得那天,天气好得不得了。
太阳照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阿爹和妹妹满载而归。
妹妹欢喜地跑过来眩晕:“四哥,我亲手抓到一条红头环蛇呢!”
姜四槐抬手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姜晓月愣愣地瞪大了眼睛,哇地捂着脸,一边哭一边冲进屋去找阿娘。
阿爹后面跟上来,责备地看着他:“你这娃子,魔怔了?怎么还打你妹子呢?”
他傻傻地抬头看着他阿爹,一腔话堵在嗓子眼半个字都没憋出来。
姜晓月已经哭着从屋里又跑了出来:“呜呜,阿娘呢?她去哪里了?”
姜四槐积蓄已久的眼泪忽地哗啦啦喷涌而出。
“…阿娘,阿娘她在山咀那。”
他一边摸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说。
姜老爹骇然地看着堂屋桌上的灵位,手中装着野兔的竹篓啪地掉在了地上。
接着一口血喷了出来。
星星点点的,也溅到了他的脸上和身上。
摸上去黏糊糊的,还带着点腥臭…
再后来,一大家子就剩下阿爹、他,还有妹妹姜晓月。
阿爹的身体迅速衰老下去。
连爬个坡都要歇喘半天,但是他却执意带着自己和妹妹进山抓蛇。
他说:这是个吃人的世道,只有万蛇山能给条活路。
他十四岁那年冬天,阿爹也走了。
走的时候,百十斤的汉子瘦得就剩把骨头,像骷髅一样。
冬天,真的一年比一年冷。
姜四槐不敢想象自己要怎么才能熬过今年的冬天!
所以,还是不要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