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图喀哈暗中派人保护着那尔克,北边……”
白行川突然抬手,阿拉铮只能噤声回避。
白行川戴上遮面的斗笠,缓步往破庙旁走去,没有发出声响。
“你来了。”
“时间过得快啊,逃了这么多年,不逃了?”
对话的声音苍老,时不时有些咳嗽,老乞丐今夜换了身干净衣服,洗了把脸,白行川看了一会儿,认出了另一个人——顾苍书。
老乞丐哼笑一声,“你来了说明老朽算的还算准。天道有命,再逃能逃到哪呢?”
顾苍书往破庙里走了几步,到了火堆前,火光映着两人的脸,两副苍老的面容,饱经岁月的沧桑,从眼中仍旧可察的只剩下不多的恨意和面对死亡的坦然。
“百晓生,江湖榜上大名高悬。我们都老了,恩怨总该有个了结的。”
百晓生拿起手边的剑,伸手抚摸着剑鞘。
“十几年没动了……”
钝剑出鞘时挥动的风带着火星吹向顾苍书,被顾苍书挥袖挡下。
“阿拉铮。”
阿拉铮低着头,低声尽可能隐匿身形。
“王爷吩咐。”
“九乌氏是你带去丹契的,日后也劳你护个周全。使臣一旦离京,本王会派人暗中护送你们回去,至于那尔克,暂时不动。回去吧,以免起疑。”
“是。”
顾苍书几十年来习得的是北门最为狠厉的功夫,饶是病体,也在争斗中取得了上风,一掌断了百晓生命脉。
白行川看着地上的尸首,拍掌叫绝。
“摄政王……”
白行川掀下斗笠,“顾阁主武功了得,今日一见,晚辈甚是敬佩。”
顾苍书背手而立,冷哧一声,“摄政王只手遮天,本事,可比老夫大着呢。老夫多嘴几句,朝堂的手不能伸太长。北门护住的人,老夫也劝王爷最好别碰,唉呀……寒鸦阁血卫三五千,可是一夜直取楼兰。”
两人对视间,恍如刀光剑影,藏于夜幕,于声声马蹄响里又归于风平浪静。
顾苍书闪身撤回,听这声音像是无嗔,迅速寻了条小道返回城内。白行川却一动不动,拢了拢衣袖,深吸了口气,搓一搓手,等着师无嗔来。
“你……”
俯身查看尸首时,白行川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让人瞧不出什么意思。师无嗔双眼含泪再仰起头,倒把白行川吓了一跳。
“白行川,我有话问你。”
“问。”
师无嗔举着那把匕首,白行川一眼便明白了,他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平城太守师明堂,一家一百零几人,是你暗中陷害,亲手所杀,是,不是?”
白行川看了眼师无嗔,又看了眼百晓生未合上的眼。
“还想问什么?”
师无嗔指着地上的尸首,“老先生,也是你杀的?”
白行川叹了口气,若说不是,只怕他也不信了。
“是,本王供认不讳。”
师无嗔怔愣片刻,情绪有些激动,“为什么?!你做你的摄政王,你想篡位,想要江山,我爹又哪里拦得了你的路?!全府上下一百多人,一百多人啊!白行川!是不是要所有人为了你的野心尸横遍野?”
白行川语气平淡,却步步紧逼,师无嗔便步步后退。
“为什么?本王告诉你为什么。师明堂是个忠臣,不还是在太行山一役里,签了文书,朝中说得上话的大臣统共十几个,除却右相苏恒,一个个都说什么?柏家军围困太行雪山,气数将尽,难以突围,决议弃之。功高震主、欲斩奸佞,先问忠孝,这些道理本王当然知道,可是,朝野上下谁也没想到,最后要了柏家军将士之命的是朝堂的一把大火,那把火,可是有师明堂一把柴。师明堂是忠孝之辈,若是继续走他的阳关道,本王不要他的命。”
“本王书房里有处暗格,看来你是没搜到,平城太守上奏弹劾摄政王拥兵自重,不在其位却谋其职,有谋逆之心;阳城太守宋正铭上奏,弹劾摄政王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前护国将军左戎上奏,弹劾摄政王圈地占权,收受贿赂,不正朝纲。本王是拦了又拦啊,你说他非要掺合到党争之中,怎么不算挡了本王的路?真是可惜,师大人到死都信朝廷,以为朝廷明察,必不会诬陷忠良。”
白行川看着师无嗔,师无嗔瞪回去,“宋正铭,也是你动的手?前护国将军左戎暴病而亡也是?”
白行川挑眉,嘴角微勾,“聪明了一回,盐引之策已经惊动宋正铭,让他逃了,岂不可惜?”
“那你给我下的毒也是索命的毒药?”
白行川身形微顿,良久没说话。
“不是。只是诓你玩的。”
师无嗔满怀悲愤,却又无处发泄,他知道所有人明面的野心和暗地的苦衷,见了所有人的言不由己、身不由衷,却不想与所有人共情。
“虎符我不会帮你偷的。”
白行川抖了抖衣袍,抖落几片叶子,“本王知道。”
“日后我也不会帮你做任何事。白行川,千万小心些,等着我亲自去取你的命。”
白行川看着师无嗔翻身上马远去,只是拉紧了衣裳,长叹一口气。
“巫寅那孩子你能放了吗?”
闻声转过身,只见韩秀兰一身素衣站在山脚。
“将军在京时,还教过他骑射,一众皇子中最是喜欢他。”
“长嫂,我自然不会滥杀无辜。”
回到城内,巫寅就站在院子里等着师无嗔回来,伤心的时候总是需要陪伴的,他说与不说,不做出什么傻事就好。
“巫寅。”
巫寅伸手把人抱进怀里,“我在。”
“我太累了,想睡一觉。”
巫寅轻轻拍着背,轻声细语生怕惊扰,“睡吧,我守着你。”
师无嗔合上眼时才恍惚间发觉,巫寅对着他自称我,白行川却总是自称本王,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变啊。
“殿下。”
巫寅抬手打断行夜,低声问:“找到那尔克了?”
行夜瞥了一眼师无嗔,“找到了,一切顺利。”
“下去吧。”
这只算一点小把戏,让白行川不那么好过的小把戏,让本宫的无嗔这么难过,该怎么好呢?
没过两天,皇宫里又闹了起来,太医院人心惶惶,生怕走错路就掉了脑袋。
“大赵皇帝,踏上你们的土地,我们的安危你们就要负起责任,现在是一个使臣,如果明天就是天女病了呢?大汗不会轻易饶了你们。”
图喀哈的声音浑厚粗犷,压得礼部尚书的声音细如蚊蝇。
“那尔克是我们最年轻有为的使臣,居然在你们京城被人下毒,如果不彻查清楚,天女将气愤而去,将大赵的无礼上传天意,丹契与大赵再无邦邻友好。”
赵文帝听得头疼,为首的太医战战兢兢跪在圣驾前,“禀皇上,臣等、臣等在使臣身上查清了毒药,服用解药后歇息三日便可恢复。”
赵文帝一脚踢过去,太医又心惊胆战地跪回去。
“那还不用药?”
“回,回皇上,臣等,还查出了带药的海棠香……”
说完,太医悄摸抬眼去瞧,赵文帝拧紧了眉毛,摆手让太医下去了。
“图喀哈,你也听到了,朕会让刑部严查,请,回去照顾那尔克吧。”
图喀哈哼了一声,甩身出去,巫寅瞥了一眼不停按着额头的赵文帝,也悄悄退下了。
巫寅回到行宫,师无娇、师无嗔和丫头正坐在园中闲聊。
“那尔克还好吗?”
巫寅坐在师无嗔身边,面露微笑,“还好,药量不大,救得回来。”
师无娇这才松了口气,起身施礼,“有劳殿下,使臣不日返程,无嗔以后还请殿下多多照看。”
“阿姐……”
巫寅揉了揉师无嗔的头发,笑着回:“自然。”
师无娇带走丫头后,师无嗔才问起那尔克被下毒的细节。
“听说是淬了毒药的海棠花?”
“是。”
“京城中有海棠的并不多,你府上也有,那应该是好查清楚。”
巫寅偏头靠近了些,低声说道:“摄政王府也有。”
师无嗔愣了一下。
“你不要总是把事情都放自己心里,世间的恩怨无非该寻仇的报仇,该叫冤的伸冤,你把情理都埋了去,谁来宽慰你呢?”
师无嗔吸了吸鼻子,止住了眼泪,靠在巫寅肩膀,没有说话。
“眼下时机正好,错过了,等新任阁主回来,长老可就再没机会了。”
齐霄眯眼打量着手握折扇的男人,此人满眼算计,但也说得没错,顾苍书被江湖追杀,最后还坐上了阁主之位,此间必有蹊跷。新任阁主当择优而任,不可世袭罔替。
“来人,送客。”
苏长安微微笑着,走出了房间。齐霄立马又叫了几个亲传弟子进来。
“阁主现下何处?安危如何?”
“回长老,阁主已在回程路上,听闻大病缠身,因而不能及早回来。”
齐霄点点头,“顾月和顾泽那俩小家伙呢?”
“长老,顾月师姐领命南下,周长老和顾泽师兄快马加鞭,三日后回阁。”
“好。你们吩咐下去,老阁主命归西天,阁主之位已有安排,来去赴留都说清楚了,让外门弟子不信也得信。阁门紧闭,再有入阁引起骚动者,杀无赦。”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