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
百晓生捋了捋胡子,摆手往破庙走去。
“公子今日衣衫不整,是才从山上下来?”
时思衡驻足思忖,正需一人来开解,抬脚追上去。
“今日我才得知一秘辛,只是涉及前王旧将,很是沉重,不知如何得解。”
“嗯……前尘往事,旧仇残怨,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瞥见时思衡腰间玉佩,百晓生哼笑两声,“如今公子身陷庙堂,何须多管他人恩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哟……”
“老先生,在下……”
百晓生摇了摇头,便赶人出去。
“人各有命,天机不可窥,万事万物皆有其律,盛极必衰,改换新立。仇报仇,怨报怨,尘归尘,土归土。”
“老先生说得是。”
“老身大限将至,临了嘱托公子一句,京城里啊,一块儿石子儿扔出去都能砸着三四个头顶翎花的,可这京城外,一人一块儿石子儿就能再建三四个平京城出来。”
时思衡眼中一闪精光,朝老乞丐拱手做礼,“晚辈明白。”
“可看清了?”
玉竹指了指城外的马,“那就是了,王妃。”
江云姿戴着斗笠帘幔,“看清了,可要射中了。”
身旁的人抬手拉满弓,却瞥见城门口的暗卫,身形一抖便偏了几分,只射中肩膀。
待时思衡拔箭抬头看去,只瞥见闪过的裙衫。
“混账东西!这点事儿都出了差错。”
“王妃,实在是,他身旁有王府暗卫,不能轻易取了性命,只怕王爷追究起来,王妃也……”
玉竹上前按着江云姿的手臂,“王妃,权当敲打他的,再试探王爷的意思。他今日还有二皇子庇佑,切不可索了他的命。”
“哼——一个白面书生,惯会勾引男人。回去,托人修书给王爷,就说王府内一切安稳。”
最毒妇人心,此言不虚。
只可惜她江云姿是个蠢的,时思衡勒马转向去了城外,若要索命,箭头不该不抹毒,到底只是个骄纵跋扈的官家小姐。
“时公子呢?”
丫鬟摇头,低头应答,“回殿下,时公子今日出门后并未归。”
巫寅在殿内转了几圈,也没等到时思衡回来。
“来人,去找。”
还不等下人应答,便有家仆急冲进来,跪于地上,“殿下,宫中出事了!皇上,突发暴病!请殿下往宫中的旨意已到,正催呢。”
巫寅看了眼刚吩咐的下人,摆了摆手,“明日若时公子尚未归,加派人手去寻。来人,备马入宫。”
“喏。”
苏府内,苏相也同苏长平急急忙忙往宫里去。
“长兄!”
苏长平马旁立身,“皇上有恙,现下不知是试探还是有陷阱,你可在府中待好了,如今骆辜民、摄政王都在南边,可别想着自己一人去办什么事。”
“长安记得了。”
若不是苏长平提了这一嘴,苏长安倒还真要忘了骆辜民这一茬,正等着再去北门探探深浅。
“长兄同爹入宫,万事小心。”
苏相掀开车帘,只交代一句,“京城部署万听南边的消息,按兵不动。”
“是,爹,注意身体。”
再看那南边,兵马扎营,白行川坐于火前,听着守卫来报。
“禀王爷,东南边境沿海……”
“王爷!禀王爷!”
众人看去,来人骑马快速到了篝火前,下马跪下。
“过来,好好说说,京城何事?”
一番耳语后,白行川看着来人,“病了?知道了。”
暗卫就要下去时,白行川又抬手招来,“那一箭可有大碍?”
“属下看得仔细,只中左肩,并无大碍。”
“嗯。去吧。”
部下微倾上身,“王爷,可是京中有变?”
白行川只微扯出个笑来,“并无大事,京中有二皇子坐镇,诸位将军不必忧心。”
“二皇子风流成性,这等腌臜事早传遍东南,哪有摄政王的风度。”
“将军谬赞,行川此来东南,还要仰仗各位,共平倭寇。”
皇宫内空气都沉沉的要掉到地上去,巫寅同苏相在乾清宫内侍候。
“边关捷报、春闱将闭,圣上只管保重龙体。”
床上,赵文帝用力咳了两声,心肺都要咳出来,嗓音撕裂一般,“春……春闱……状,状元……”
巫寅立马上前递上汤药,“春闱头三甲已交贡院诸位大臣共商,皇榜不日便张贴,父皇放心。”
“……嗯……咳……咳咳……”
“这些时日辛苦苏相在宫内主持大局。”
苏相拱手弯腰,毫不含糊,“二殿下莫要折煞老臣,臣受先帝厚恩,苏家世世代代忠于明君,分内之事,不敢误大赵江山。”
“并非客套话,不过话多说一句,大赵,从来都姓赵。”
苏恒又低了低头,“二殿下说得是,老臣先去同诸位大臣议事。”
拐了门,苏恒瞥了眼后面的巫寅,冷哼一声。
“只怕大赵皇帝至今都不明白,究竟是谁在守他的江山。”
“哎,你,过来。”
一个小太监忙不迭跑到巫寅跟前。
“主子有何吩咐?”
“今日已入夜,明日本殿来看望梅妃娘娘,你去通禀一声。”
“喏。”
夜深,行夜才露面,“主子,徐高策未中。”
巫寅停下笔,盯着桌上的烛火,“落榜了?今年主考官是谁?”
“历年都是贡院苏大人。”
将毛笔至于笔架上,巫寅背过手,在案前走来走去。
“苏大人向来执法为公,定是没有问题。其他考官呢?贡院其他人呢?”
行夜犹豫了一会儿,才抬眼,低声道,“主子,下属猜想,这其中还有其他部大人的手笔。”
“是吗?”
“去查查左相。”
行夜领命退下后,有殿里的人才来报了时思衡的信。
“禀殿下,时公子已回府了。托小人送来的烤鸡。时公子还说了,明日就要按旨前往定安,不便告辞,殿下在宫中切记保重身体,万事小心。”
巫寅长出一口气,“他一切可还安好?”
“回殿下,好着呢,东西也是府里置办的。”
“那便好,让他一路多加小心。”
“喏。”
没过几日,贡院前的皇榜围满了人,徐高策从头到尾看了三五遍,榜上有名的寒门出身不过十人,还都是在榜尾,前居榜首的个个都是官宦子弟。
一时气急,徐高策转身从人群中离去,只回头看那一眼贡院,恨这大赵,何时竟成了这般模样?
“皇上的病情近日好转,也不再剧咳,想是熬过了,多多休息便好。”
巫寅接过药房,粗略扫了一眼,“有劳太医,来人,赏。”
赵文帝在御花园歇着时,巫寅也陪同在侧。
“听说你去看望你母妃了?”
巫寅后撤一步,“回父皇,儿臣实在忧虑,有意求见,奈何母妃闭门不迎。”
“咳咳。”
一听咳嗽,巫寅忙拿过丫鬟手里的披风给赵文帝披上。
“你母妃啊,性子傲,你也……不必担心。朕自知有愧于她,如今不是有个新奇玩意儿都要送去给她解解闷儿。唉……朕这大半生,天下都是朕的,可天下人的心却不是都在朕这儿。朕知道,朝中大臣结党营私,早谋划好后路了。早些年,朕是不喜欢你这个皇子,你母妃啊……罢了。可是人到现在啊,朕的江山还能交付给谁呢?三皇子还年幼,而朕却大病一场,大赵的天下,不能让旁人占了去。”
巫寅低着头并未吭声。
他看出来了,召他进宫就是这个打算,一场父子情深,无非是要大赵还姓赵。
只恐父皇老了,忘了,他这个二殿下,当年都没入祖籍,还被贬斥,不得赐皇姓。
“天凉了,父皇回宫歇着吧。”
送回赵文帝,有太监急匆匆走来,“二殿下,行夜大人托小人禀殿下一声,徐高策死了。”
巫寅当下一惊,“谁?”
那太监只说,“徐高策,小人并不识得此人。”
巫寅甩袖立马就出了宫。
只见那皇榜前一场大火,徐高策身立其中,字字灼言,句句肺腑,观者无不惊心,听者无不泣泪,不乏有万里迢迢远赴京城的寒门学子,更是义愤填膺。
“三年,又两个三年,十年寒窗不比一个名衔。满腔热血,报国无门啊!春闱不公,贡院不察,我等寒窗苦读所为的是何?!作弊者仗势欺人,寒门学子就该如蝼蚁一般,任由欺凌、践踏吗?!科举黑暗,朝廷腐败!学生徐高策,今日以血荐春闱,肃清朝纲,由我命始,还天下学子以公道!”
巫寅赶到时,大火还未被灭,火中的人虽死,跪于地上,上身却依然挺拔如松。
“主子。”
巫寅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好生安置了吧。”
第二日,徐高策之死便登上了朝堂,大臣们各执其言,吵个不停。
“依臣看,那徐高策就是个无才之辈,如此极端心性,如何能成事?”
“是啊,是啊。”
巫寅迈步上前,“父皇,徐高策曾于儿臣对弈,畅谈往圣绝学、时政之要,绝非无才之辈。科举不公,则朝臣不公、朝廷风气不正,则为江山社稷不稳,应当严查。”
“嗯……此事交予顺天府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