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阿姐!”
“无嗔!”
浮川在门外守着,倚在门框看着小商小贩、路人来往,门内,时思衡交代了一路行踪。
“阁内的人不能掺和这些事,虽不能留人在你身旁,倒是可以从……”
时思衡先拐过了话头。
“阿姐,逍遥可是惹了什么麻烦?我前几日在将军府见到他了。”
浮川回过头嗤笑一声,“他可不是惹麻烦了,他是找到靠山了。”
顾月也点了点头,“今日将军府骆辜民,正是我大师兄。大哥离开北门的时间早,你并未见过。阿泽现在是仗着大哥庇护,不肯跟我们回去。”
“原是如此。将军府与朝廷牵扯,逍遥还是早些回去得好。”
顾月微微摇头,时思衡也知道,到底是年少气盛,哪里听得进教训,道理谁人不知。
“再等些时候,老阁主亲自过来,他就跑不了了。”
时思衡转身看去门边的人,“你今日也学得打趣逍遥了。”
几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时思衡就要再回巫寅行宫去。
“我不日也要离京,一脚入宫门,拜高堂,阿姐和浮川尽管告诉顾伯伯一声,不必让北门中人特意来保护我,恐对寒鸦阁不利。”
顾月摘下环佩交予时思衡,“如有急难,有我们做靠山。”
“王爷,东西都备好了。”
白行川从头望到尾,几辆马车,一些骑兵,赵文帝就指望这些人去为他平定东南。
“刘伯。”
“哎。”
“本王不在京城时,看好王妃,王府内少进少出。”
刘伯低下头去,“喏。”
“王爷走了?”
玉竹给江云姿一个斗笠带着遮面的帘幔,“才出城三里,王妃要追上吗?”
江云姿戴上斗笠上了马车往城外去。
“路上耽搁了,王爷还得一会儿才到十里亭。”
江云姿站在亭后等着,却止不住地想,白行川书房中的画上是何人。
面上摄政王与王妃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王府里,江云姿一日见都见不上白行川三回。
“王爷在看什么?”
江云姿常遇见白行川,是在偏院,院里有棵梅树。江云姿不喜无香海棠,将前院里的海棠一并挪了来,这才几次得见白行川,却一见就是见他看着梅树或空白的天发呆。
“无它,见你将花草都挪了来,这院子就送你养些草木。”
江云姿原是欢喜的,直到听见刘伯和旁人说话。
“小公子一走,偏院就闲了。”
“梅树也不如以前好看,王爷往日就站在外面看,如今依然是习惯了。”
“王爷送小公子的风筝也不知丢去了哪?”
“刘伯,近来王爷的胃口也不太好,做好的西湖醋鱼,可是一点没动。”
南依说,小公子常在梅树下练剑,诵书,于院中放风筝,书房内受教于王爷,爱吃鱼。
这小公子江云姿见过,如今细细想来,是什么小公子能进他白行川的房?能在他身边研墨?能让他一看便是半天?
“二殿下肯让你过来?”
时思衡下了马车,抬头看着马上的白行川,不是平日里的白衣红袍,换了月白衣裳,也还是一副皎皎公子的模样。
“宫中有事在忙,我既受益于你,此刻你离京,自然该来送送。”
时思衡看了一圈,“你的王妃呢?”
白行川伸手把时思衡拉上自己的马,“摄政王妃在王府里歇着。”
“驾……”
“那不是本王的王妃。”
声音低低在耳边像是故意说给时思衡听的。
“你不在王府这些日子,本王还有些不习惯。”
时思衡没说话,只是靠在白行川怀里。
“送君终须一别,到了十里长亭,本王让人送你回去。”
到了十里长亭,二人下了马又无话可说,就这么对望许久。白行川拉过时思衡,低头咬在嘴唇上。
“给你下的毒不轻,记得来拿解药。”
耳鬓厮磨左右不过如此。
亭外江云姿攥紧了手帕,直盯着时思衡上了马车回去,白行川才翻身上马远去。
“王妃……”
江云姿冷哼一声,“回去!”
马车上,时思衡掀开帘子望了一眼,脑海里尽是白行川的眉眼。
他眉目有千秋,心间是万里河山。
独无我。
回到行宫,丫头就高高兴兴地扑了过来。
“哥哥!四哥哥给我买了新玩意儿。”时思衡看着丫头手里的九连环,嘴角弯了弯,“你去玩,哥哥去找你四哥哥说会儿话。”
四哥哥这个顺序,丫头说什么都不改,认定了一是时思衡,二是顾逍遥,三是浮川,四才是巫寅。
巫寅还拿着这件事跟时思衡装着委屈了好一阵。
“宫中还忙吗?”
巫寅熟练地把人抱过来,下巴放在肩头。
“宫禁越发严了,皇帝要苏长平日日巡察皇宫,我想打探母妃的消息,也找不到能说的人。”
时思衡轻轻拍了拍巫寅的手,“别急,福人自有天相,梅妃娘娘既有你这么个大福之人,定然平安。”
提到苏长平,巫寅又记起苏长安来。
“苏长安近日好似不在京城。”
时思衡皱着眉毛,确乎有几日苏府内都没什么动静。
“你担心他对你不利?”
“我是担心他对你不利。苏长安心思缜密,又善玩弄人心,消息灵通,跟江湖上的情报贩子很是熟识,他要想惹出事来,那就是难解决的大麻烦。”
话停了一会儿,时思衡念起老乞丐来,不知还留在京城没有。
“巫寅,离京赴任定安前,我想去京郊一趟。”
“去哪作甚么?”
时思衡蹭了蹭巫寅的侧脸,“我找个人,是我旧友,你在宫里忙完等我回来给你带食珍楼的烧鸡。”
“若是需要人手就去点几个。”
“好。”
白行川离京后,时思衡再没有了摄政王的消息,还是巫寅时而提及才知晓他究竟去了何处,又做了什么。
“摄政王若一直是摄政王,他白行川就一直有大赵一半江山。”
巫寅的话没说错,可时思衡也明白,白行川野心之大,不会只要一半。
“再去求见,若是不许,就别再提了。常在皇上身边念叨,恐皇上不喜还要迁怒你母妃。”
巫寅看着给自己系腰带的时思衡,弯了弯唇,“我知道了。”
“王妃,时思衡出城去了。”
江云姿放下书简,斜了眼玉竹,“只他一人?”
“一人一马。”
“派人跟去。”
时思衡才到京郊外破庙,并未寻得人影,抬头望向山顶,钟声阵阵。
他说,一步一跪,三步一叩首,才能上山。
“时公子。”
守山的人是王府的人,时思衡咳了两声,只说,“我上山去看看。”
守卫拦着,眼神里并无波澜。
“外人上山,须得一步一跪,三步一叩首。”
“知道。”
说着时思衡便拉开衣衫跪了下去。为首的守卫一个眼神,就有人在旁跟着。
“时公子,到山顶几千级石阶,若不是必须要见,还是尽早回去罢,免得王爷知道怪罪下来。”
时思衡仍不停,手掌上尽是灰土,额头也磕红了。
“断不会让他怪了你们去,今日我非要上山看看。”
看他何以养得满身野心,看他何故下手狠厉至此,看他何为生来如此。
直到山顶,时思衡抬起头,血已然顺着流下,模模糊糊间,时思衡看见一个素白衣裳的女子。
“时公子!”
再醒来时是在一张硬床上,桌边端坐着一位姑娘。
“这位姐姐……”
韩秀兰侧身看了一眼时思衡,“你是师家的人吧?”
时思衡身体前倾,有些着急。
“你认识我?”
韩秀兰摇了摇头,起身向外走去,时思衡忙跟上去。
“你眉宇间与师明堂,师大人有几分相似。”
“师明堂正是家父。”
韩秀兰却停了,扭头上下打量了一通,看得时思衡不知为何。
到了香祠,韩秀兰熟稔地点香,写经,时思衡就惊地愣在门口。
只见那祠内一排排一列列,尽是灵牌,香烛摇晃,翰墨高悬。时思衡一步一步,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走上前。
“柏余玦”,
“左戎”,
“师明堂”
……
“这,这是……”
韩秀兰将刚写好的一页置于窗前,“杀孽。”
“你是逾明带回王府的小公子吧,他总以为我在这庙宇之内不问世事,就不知晓,我若想问,这些属下谁敢瞒。”
时思衡只记得那日风很轻,香祠内是浓重的檀香夹着淡淡的墨香。
风那么一吹,就吹开了柏家的血海深仇。
“他少时年轻气盛,有野心,余玦怕他说错话,只带他来京城两次,第一次,才见文帝,便备受嘉奖,他并不喜;第二次是柏家受命去往太行;第三次,就来了到现在。”
“太行山上的火大啊,到膝盖厚的雪都化了,三五千将士的尸骨付之一炬。老摄政王将他捡回来的时候,他就躺在一棵枯焦的树下,余玦离他最近,却又是阴阳两隔的最远。”
“他如今的胃口如何?”
“烟火熏了整整两日,又在那冰天雪地里冻了三日,怕是也闻不出尝不出什么了。”
“你是师明堂的儿子,家仇不及子孙。我在这祠内能放他一个牌位,也算是敬他为大赵劳苦功高。”
下山时,那一句句还在时思衡耳边绕着。
“你看仔细了,这些当年都在状书上签过字,你知道那是什么书吗?那是将士们的斩立决判书!”
“柏家远守大赵边境,凭着这几人写上名字,三五千条人命就没了。”
“哟,小公子怎么过来了?”
时思衡回神看去,正是老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