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上,浮川和顾月还没走到正厅,就瞧见了不远处跟在骆辜民身后的顾泽。
此刻倒也计较不上什么下人编排的难民不难民,顾泽转头就跑,浮川还站在老管家身边看戏,只见顾月师姐快步上前就把顾逍遥抓回来了。
“将军,这二位就是。”
骆辜民挥手,“你先下去备些膳食,口味重些。”
老管家弯身作揖,“哎,是。”
“臭小子,能耐了,周前辈带着你去江南,你还敢跑?四处乱跑就算了,跑来大哥这里也不怕给大哥惹麻烦。”
顾泽抬手躲着顾月,“阿姐,我乖着呢,在大哥府上都没出门,快憋死我了……”
顾月抬手吓唬吓唬他,“你还委屈上了?”
浮川就提着东西在一旁看好戏,姐弟俩吵吵闹闹都这么些年了,回回都看得月师姐单方面碾压。
“好了,逍遥在京城很是听话,阿月就不要为难他了。”
有骆辜民作和事佬,顾月这才松开手,“师兄,多年未见,一见就是为了阿泽叨扰,莫要见怪。”
“不见怪,往日在阁内就常见你二人打闹,浮川也是一直在旁边看着,如今长大了,还是这老样子。”
浮川笑嘻嘻地走上前,“大师兄,他们动手我哪能插得上啊?不打到我就行了。”
一时间几人都笑开了。
“去里面坐着说。”
堂前站着的文人,一身粗布麻衣,脸色泛黄,身材高瘦,腰背挺得笔直,骨子里透出一股不卑不亢。
“你就是徐高策,徐生?”
徐高策双手抻于身前,十指交叉,低头为礼。
“回二殿下话,正是草民。”
巫寅走下堂前,双手虚扶,“徐生请起。”
眼含欣赏的又打量了一番,看着徐高策脚上的破鞋,巫寅不由得心寒。
“骆将军走南闯北,早与我提起过徐生的大才,只是不曾想,徐生处境如此之艰难,我该早些派人去请才是。”
听着巫寅自称为“我”,徐高策心底多了些慰藉。
“春闱自古以公正求贤才,殿下若是派了人,保不齐被有心之人利用。再者,求学者,须吃得苦中苦。大赵山河万里,不知有多少子民远京城繁华,吃着常人听之都觉荒唐的苦。殿下礼贤下士,今日得见,高策已是惊喜不已。”
巫寅亲手递过茶盏,徐高策更是受宠若惊。
“大赵有徐生这样一心为民谋福的才子,实乃社稷之福音。春闱将至,我特意为徐生置办了一处歇脚的地方,二十日后就静待徐生高中。”
“殿下抬举了。”
徐高策走出亲王府行宫时,正是微风徐徐,吹落一地红英,抬眼望去,海棠高挂,佳人立于树下,一身淡紫衣裙,很是动人。
小厮来领着徐高策出去,“敢问海棠树下是何人?”
“回先生,是我家小小姐。”
皇帝只有一个在梅妃肚子里没出来的公主,徐高策暗自思忖,左右是二殿下的私事,也不再多想。
马车行至摄政王府门前时,时思衡并没有等到白行川下来。
刘伯上前劝时思衡回去。
“他今日为何不归?”
昨日是皇上留在宫里,总不能是皇上日日都将人留在宫里。
“王爷去见故人。”
时思衡走在院子里看着一路红布绸实在心烦。
“故人?是山上的故人?”
刘伯把人送到门前,也不敢多说话。
“这是王爷的私事,老身也不知道,等王爷回来,公子还是亲口问。”
刘伯走后,时思衡还在琢磨,这摄政王府上上下下只知白行川有故人,却不知是谁,也不知是何关系。
白行川如今的权势地位,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吵嚷起来了,出去一看,是叶柳姑娘和那日见过一面的女眷。
“小桃,她们吵什么呢?”
小桃姑娘手帕遮面小声道:“南依姐姐说叶柳姐姐把今年王爷要带给山上那位的缎面弄错了,两人正争着呢。”
“山上那位是?”
小桃眼神飘忽,“公子,这不是小桃不愿告诉你,实在是我们都没机会去见,也不能打听。”
时思衡看着那边也快吵完了。
“这位南依姐姐又是什么来头?”
“这婢子就更不知道了,南依姐姐来王府的年头怕是只比刘伯少。”
那就只能等白行川回来了。
正要转身回去,时思衡恍惚了一瞬,那位南依,似乎朝自己看了一眼。
刚来王府时,她似乎也在人群后打量过自己。
这位南依姑娘,究竟是何来处?
“京城中一切可还安好?”
南苍月刚插好香,“好着呢,行川坐镇京城,能出什么大乱子。”
韩秀兰只是抬眼去看白行川,“有太后和赵文帝,保不齐会出乱子。太后要把江家姑娘塞给你?”
白行川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
“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人。”
“左副将入军时,余玦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一个副将,成为了朝廷的密信,上千人围困太行山,副将却班师回朝奉功受禄。
两人无声对峙着,只有高堂上的烛火还在摆。
南苍月忍不住插到两人中间。
“韩小姐,行川能走到今日,一个江云姿又能如何?便是真惹出了事端,还有右相和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莫生气。”
白行川递过斗篷,“今日风大,小心着凉。”
接过斗篷,三人往后山走去。
“若你在南召待腻了,就来这里住上一住,后山的院子虽不大,风景却是极好。”
南苍月跟在白行川身边,“那倒好,改日我带内人来见韩小姐。不要打扰了韩小姐才是。”
韩秀兰还没说话,白行川就先插了一句,“不打扰,长嫂一人在山上,也是无聊。”
“逾明倒没说错。”
“那我就不同你回京城了,咱们就此别过。”
望着南苍月越来越远的马,白行川在山脚站了好一会儿。
他倒是潇洒,恣意江湖,随性而安。
自己这一辈子怕是都离不了京城了,少时最烦京城,如今却要成了掌管这地方的人。
“咳咳——”
闻声扭头,白行川看见一跛脚老人,往山脚破庙去。
“王爷。”
“那老人何时来的?为何不报?”
暗卫头埋得极低,“前几日来的,只在破庙里睡,并未上山。韩小姐说老人家难得有落脚的地方,这等小事就不必上报王爷。”
“嗯。日后无论是老人还是贪玩幼儿,一一报来。”
“喏。”
回了王府,刘伯早早就来迎了。
“王爷可要用晚膳?时公子等了许久还未吃呢。”
白行川挑起眉,“等本王?”
刘伯笑着回,“是啊,今日念叨了一天王爷,只等着王爷回来呢。”
不自觉地唇角勾起,“上菜吧。”
往院内走时,刘伯又想起一件事。
“王爷,今日南依姑娘同叶柳吵起来了,为了准备的缎面绸子。”
白行川脚步不停,“南依还有其他动作没有?”
“没有。”
“不过是些布匹,不必计较。”
“喏。”
白行川一脚才踏进门槛,时思衡就双眼发亮从椅子上起来了。
“你回来了。”
白行川低眼看了看,“今日学得如何?”
时思衡抿了抿嘴唇,“尚可。”
“那便好。过来吃饭。”
饭间,时思衡试探着看了白行川好多眼。
“有事?”
放下碗筷,时思衡坐得很是端正。
“我听说京郊山上有位故人,我能不能见?”
“不能。”
“那……南依姑娘是何来头?”
白行川也放下筷子,抬眼看去,“她怎么了?招惹你了?”
时思衡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奇怪。”
白行川夹了些青菜放到时思衡的菜碟,“早些时候,太后送来的。”
嚼着菜,时思衡却觉得没什么味道。
朝廷、深宫,都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艰难。
“不止是太后的人这么简单,日后你多避着她。”
时思衡眼神有些失焦地盯着桌上的鱼肉,“知道了。”
“要吃鱼?”
时思衡看着白行川,惊喜、不解、犹豫、试探、悲伤,白行川不想过多去理解他眼睛里的意思,招手叫来一个丫鬟给时思衡挑鱼刺。
“两日后拜访右相,你随本王同去。”
“右相?”
“嗯。苏家两位公子很是欣赏你,不必忧虑。”
那倒也不是,只是隐隐觉得,自己真要踏进朝堂,不得不养成巫寅和白行川这般的心思。
爹的冤情,有人会对自己说实话吗?
还是这朝堂已经腐败到一官护一官了?
“白行川。”
“叫王爷。”
“我爹是被冤枉的,你知道的吧?”
白行川没有马上回答,直到把人送到院门口,“思衡,元昌五年起,朝中大臣判以灭门之罪者,无一冤枉。师明堂确乎没有勾结外族、意图谋逆,但也不能说是无罪之身。”
时思衡紧蹙着眉毛,有些口不择言,“那你们尚在朝中的,又有多少敢说是无罪之身?爹为大赵兢兢业业,从前朝侍君到元昌八年上元节前,所作所为何处犯了大赵律法?”
白行川不再回话,转身就走回了自己院子。
朝中之人身上多的是人命,就是文官也有谏言有误、意外杀人之过。
但,师明堂……
白行川盯着墙上那幅画,很是出神。
师明堂、左戎、邓堇阳、宋正铭……还有其他一个个,阴曹地狱等着他们的可是上千条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