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邀

“原是如此，辜民与我昔日在军中甚是交好，却从未听他提起俞小姐。”

俞怀素淡然一笑，“不过是些往事，他在俞府上时没少听我说教，如今已过及冠，再提起难免让人笑话。”

小荷拿着拨浪鼓和丫头正玩得开心，巫寅偏头看去，颇有些伤怀，“能得俞家相助，也是辜民有幸。此次面圣若能安定下来定要让他给俞小姐个说法。”

“二殿下说笑了，不过幼时玩笑，我年长他一岁，家中也无兄弟，一直将他当亲弟弟教养。再者说了，辜民在外几年，难保没有个心悦的小娘子，这等……”

巫寅打断俞怀素，“俞小姐放心，强人所难之事你我都不做。此番叨扰许久，先行告辞。”

俞怀素跟着站起身，微微颔首。

“丫头。”

丫头拉着小荷的手走到巫寅跟前，“哥哥，丫头喜欢和姐姐玩。”

巫寅微弯下腰，揉了揉丫头的头发，“以后哥哥再带你来玩，先回府，准备见你无嗔哥哥好不好？”

一听能见师无嗔，丫头也不管手里的玩具，拉着巫寅就往外去。

“姐姐们再见！哥哥我们快点，别让哥哥等急了。”

巫寅走后，小荷又给俞怀素倒了杯水，“小姐，骆将军来府时哪有你说的那么小啊？这不是骗了二殿下吗？”

俞怀素摩挲着茶盏边缘，骆辜民倒在府门前的时候，衣裳沾满鲜血，面色苍白，身骨瘦削，老郎中查看一番才知不是他的血，年纪轻轻就染了血，在府上休养了好些年，长成个相貌堂堂的少年郎，才去参了军。这等来历哪能同别人讲？

“你就别担心了，二殿下若信不过早就去问骆将军了。”

“小姐说得是。”

“春围后面圣，苏淮一带的生意还要看皇上交给谁，你这些日子外出多留心些人言人语，不可胡说。”

“喏。”

“这就是二殿下的请帖？”

刘伯恭敬地弯腰点头，“正是。王爷，二殿下的人特意又说了一句，此次宴请无关政事，只为情谊。”

白行川放下请帖，拿起书案上的书卷接着看，“二殿下与我一个外姓王爷有何情谊？”

时思衡倾身偷偷瞄了一眼请帖，被白行川抓了包。

“思衡想去？”

时思衡一怔，呃……

似乎也有些时候没问丫头的情况了，只是现在看来白行川似乎不喜欢巫寅。

“我……”

时思衡刚张嘴，白行川就拍了案，“那便去，刘伯备马车。”

刘伯又低了身子，“喏。”

时思衡看白行川面色如常又拿起了书卷，犹犹豫豫地，又不太敢问。

自己在摄政王府待了许久了，怎么还有些忘了，自己身份特殊，不能所求太多。

白行川一瞥就看穿了时思衡，淡定地又翻了一页才开口问。

“想问什么？”

“没什么。”

白行川这才放下书，直起上身靠近时思衡，伸手揉着时思衡的脑袋。

“本王既留你在府上，你就当自己是小摄政王，为丈夫者，不可如此吞吞吐吐。”

时思衡直勾勾地看着白行川，“你好像不想去。”

白行川又躺回榻上，“如今朝堂，二殿下风气正盛，太子一除，于他皇位有威胁之人便是本王。同是政敌，不是鸿门宴就是耀武扬威，是你，你会想去吗？”

时思衡抿紧嘴唇，默默地拿起自己的书看起来。

“晚间我先去苏府一趟，让叶柳带着你先过去。”

时思衡点头应下。

白行川前脚去了苏府，时思衡正在院中闲逛，忽地撞到一棵树。

“思衡少爷，没事吧？”

时思衡揉着额头，“什么树，何时栽到这里了？”

小桃抬手帮时思衡轻轻揉着，“是二殿下送给王爷的海棠。王爷向来不喜花草，就在偏院搬了一棵。”

时思衡疑惑往外看去，“还有？”

小桃指了指前门那块院子，“有呢，听说是名贵的品种。”

这么说，巫寅倒没有那么讨厌白行川，时思衡一路想着，正碰上叶柳端着糕点过来。

叶柳放下糕点就要走，只见时思衡愣愣地站在自己房门口，急开口，“叶柳姐姐。”

叶柳放下托盘，“小少爷有话问？”

“王爷和巫……二殿下他们……”

叶柳忙嘘了一声，探头往外看看，关上了门大大咧咧地就拉时思衡坐下。

“避人耳目。”

时思衡跟着点头，附耳去听。

“王爷不喜女眷议论朝堂，你可别说是我讲给你的。”

“思衡明白。”

叶柳跟在白行川府上有些年头，下人传些什么消息、坊间什么传闻、说书的什么戏本、谣传的宫中趣事，都听得一耳朵。

“皇上老了，原本这朝中吧，三足鼎立。二殿下什么人啊？心狠手辣，亲兄弟都下得去黑手，太子没了，可不就剩王爷和二殿下分庭抗礼？有传闻说皇上要培养三皇子，他才多大，能玩得过咱王爷？别说王爷了，二殿下他都斗不过。”

“还有还有，前几年有宫女出来采买我偷偷打听的，后宫里啊，有个宫门常年紧闭，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就是那个，那个叫什么，锦，哎呀，反正就是二殿下生母的寝宫。”

“你说这听说她原来挺受宠的，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连累着二殿下都不受皇上待见，不然你看，太子没了，二殿下也没被立太子，这么大的事儿吧，也没个嘉奖，要说是嫌太子这事儿龌龊丢人那倒也说得过去，不说这个，前些年子还有……”

眼看着叶柳说起传闻来没完，时思衡拿起糕点塞进叶柳嘴里，拉着人就出去，“辛苦叶柳姐姐了，今日我听得够多了，改日有事再找叶柳姐姐探讨。”

被推出门外时，叶柳还一个劲儿地回头，指着桌上的糕点，含混不清地说着，“点心趁热吃啊！不够我再给你拿。”

送走叶柳，时思衡从床下拿出一叠纸，拿起笔又划去了一个名字。

在白行川书房趁着无人在时可以偷偷找些文书，才理了这么多文官武将的名单，爹生前与武将来往不多，更别提结仇，只是文官的名字，也洋洋洒洒两张纸。为了避开王府上的人，也只能暂时偷查了这么几个。

太子一党现在散乱，其余的划了白行川一党和巫寅一党，就没剩几个。

平城出事时，太子党兵马就在柳州，巫寅是只身前往，在上元节当晚还拖延了时间，师家才没被灭门，白行川这边也不甚明朗。

只是现在太子没了，他的党羽散于朝中，不好调查。

时思衡坐在马车上还在想着，不知北门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小少爷，前面有杂耍，人多，咱们先等等。”

时思衡应了一声，京城内常有热闹，多是人挤人。掀开帘子一看，正演着吐火。

低头看去，老乞丐就倚在马车边。

“老先生。”

老乞丐抬眼看去，“哦——是你。”

“老先生，晚辈正为一事烦扰，苦思不得求解，不知能否指点一二？”

老乞丐松了松身子，掏出酒壶，也不说话，看那边火吐完了，才低声在马车窗口前念叨了几句。

“事关重大，高堂深似海，城府九连环，若想知其然，必要往然去。明知山有虎，不得不往虎山行啊。事欲从速，则往亲去。文定乾坤、武安天下者，岂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人接连散去，时思衡再抬头想问时已不见了老乞丐身影，不远处只见一个小孩儿，一个高高胖胖的男人牵着，身边的女人在摊子边挑着珠花，那小孩儿手里握着弹弓，抓着糖人。看那夫人试戴珠花，男人眉开眼笑，小孩儿抱着那女人的腿，仰头也说着什么。

“小少爷？”

时思衡回过神，忙对外说了句，“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马车往前走，时思衡又掀起帘子往后看，男人把孩子放在肩头，另一只手揽着夫人往远处去了。

眼眶不知何时兀地有些湿润。

没了就是没了，当你看到别人有时，这种失去的感觉就会突然涌上来，噎得你不上不下，不得心安。

可是他们死了，能怎么办呢？平城换了新太守，把他们的尸骨就扔到乱葬岗上去，当时被追杀都没来得及给他们收尸。

现在还没查出仇人，能怎么办呢？

哭都不得哭了。

“多盯着骆辜民，等长安回来。”

苏长平微皱着眉，“没用。骆辜民戍边这些年，皇帝如今也不能轻易动他，只怕长安查出些什么，也扳不倒他。”

白行川上马车的动作一顿，“本王何时说要扳倒骆辜民了？长平啊，跟你弟弟多请教些谋略，本王想扳倒的，只有一个。”

白行川没直说，苏长平却从他眼神里看出来了。

不是骆辜民，也不是巫寅，皇帝也可能不是。

他要的，始终是大赵的天下。

他要乱了大赵的天，再立新王。

“爹常跟我们说，要小心你，以前我不明白，如今我懂了。”

白行川微微一笑，“长平与长安助我颇多，你也知道，本王最厌过河拆桥。”

“你将师无嗔更名换姓，这不是让人忘祖吗？他真听你话？”

白行川放下帘子没回他的话。

不过是更名换姓，何至于忘祖呢？

白行川闭眼就是时思衡在偏院射箭的情形。

本王像他这么大时就在战场上了，哪有他现在这么清闲？

倒是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几分罢了。

逾明，万不可因此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