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习先生

“你说，那簪子也是南依放着的？”

叶柳站在白行川堂下，心中打颤就要跪下去。

“站着回话。”

“喏。”

叶柳也察觉出师无嗔的事过于蹊跷，心虚地把头低了又低。

“丫头们的东西平日都在南依姐姐那里存着，有些姑娘平日里见不着南依姑娘，就交给我。府中大小库门都有锁，姑娘们想留在府中保管的钱财是南依姑娘拿的库门钥匙，小桃那簪钗，我原是要交给南依姑娘的。”

白行川靠在椅背上，神色淡然，左手搭在翘在椅子上的左腿上，右手靠在把手上转着佛珠，闻言抬眼看了看叶柳。

“师公子在府中这些时日，本王一直忙于政务，未能照看。你且说说，师公子在府中过得如何？下人们可照顾的妥帖？”

听出王爷有意责怪下人们居心叵测，未能招待贵客的意思，叶柳立马就跪下了。

“王爷，是奴婢没能管教好丫头和小厮们，还请王爷责罚。”

白行川慢条斯理从主位走到堂前，叶柳跪伏堂前，心惊胆战，听着白行川一步一步走到跟前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既然照顾的不妥当，即日起就去师公子院里好生照顾。”

直到白行川出了门，门外的小丫鬟来扶，叶柳才缓过神，对着门外行了一礼，“喏。”

“他在你府上倒是死不了，只是你放着不管是怎么回事？”

苏长安怀里抱着汤婆子坐在廊亭为师无嗔打抱不平。

“好歹这番境遇因你而得，多少让人在你这儿住得舒坦些，你不知道你府上的下人们碎言碎语的，都编排成什么样了。”

白行川饶有兴趣地看着苏长安身上的外袍，一眼认出是苏长平的衣裳。“什么样？”

苏长安说书一般把听来的都抖落出来，还添油加醋，说得好一个悲天动地的凄美情事。

“你总不该真的是想把他当个白面小倌养在府里吧？还是你带回来时真的把人给强了？”

白行川曲起手指敲在棋盘上，“本王就是在府中养一个闲人也养得起。”

苏长安盯着棋盘，落下白子，“你白行川家财万贯、权势滔天，自然养得起，只是那孩子尚未及冠就满门血仇，又在青城遭了他舅舅那一伤，如今又寄人篱下，心中必不是滋味，你也不怕他那日想不开就寻了死，我看你拿什么和巫寅玩。”

“苏二公子倒是心善，悲天悯人。他今日能活着待在本王府上，已是看了你和长平的面子。”

苏长安看着已成败局的棋盘，转了话头，“巫寅就要出宫了，听说是接洽苏淮茶商俞家。”

站在廊亭外的丫鬟过来收拾了棋盘，又一个端来了热茶，懂事地撤下了。

“丹契那边被拦，也给了巫寅不少喘气的时间。”

苏长安握着茶杯挑起半边眉，“你动的手？”

白行川把茶杯放在廊亭栏杆上，不一会儿茶水就不再冒热气，白行川也不喝，就放在那里留给下人来清理。

“太子才走，朝廷动荡，总要给不长脑子的想想清楚，是扶持二殿下，还是仰仗本王。丹契来试探，必然要乱臣心。”

苏长安了然，这时候丹契来人，朝中只会更偏向巫寅，皇家子弟多少是长自己志气，外王掌权不是让他人看笑话去？

不过……

“俞家你打算如何？”

苏淮一带多的是富贾商家，若能拉拢来，自然极好。俞家又与皇室交亲，如今有巫寅从中一拦，怕是不好拉过来。

“过几日俞家千金来京，巫寅摆宴，再去试探也不迟。”

眼看着又飘起小雪，两人都站起身准备回屋去，苏长安看了一圈，也不见师无嗔，“你把人放哪了？也不见在府中行走。”

“偏院，想来是不喜动。”

苏长安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不喜动？他一个少年郎，正是爱胡闹的年纪，我那时候可不安生。再说起，他不是与寒鸦阁少阁主交好吗？那少阁主几岁娃娃时就云游四海，跟他混一起的能是个不爱动的性子？”

白行川也没回话，回了书房找到苏长安要的字画就要赶他走。

“你还有心思管师无嗔？不如好好想想，若是苏相真要撮合长平和俞怀素，你怎么办？”

苏长安心口一堵，抱着字画，言语间尽是抱怨，“我怎么办？我总不能跟个姑娘家家一样，撒泼打滚不让他娶。就兄长那木头脸，俞家千金看不看得上还另说。”

送走苏长安，白行川去了趟偏院，看看他整日念叨的小可怜有多可怜。

不过比师无嗔年长了四五岁，整日惯会给自己找心操。

才进了院子，小桃端着用完的茶盏正要回膳房，见了白行川就要行礼，被白行川嘘声止住，白行川摆了摆手让小桃下去了。

院里有棵红梅树，星星点点的红梅先引去了入院人的视线，白行川一时有些怔愣，想起那年红梅树下煮酒的男人和一身素白衣裳雪中起舞的姑娘，只是今时今日，再无一人唤一声，“逾明，来盏热酒”。

若是兄长的子嗣尚在，自己现在也该教他识字念书了。

剑舞铮鸣，白行川从回忆中抽神出来，看着院里舞剑的少年，一招一式干净利落，无甚花样，看不出师从何门何派。根基不错，只是白行川一眼看出下盘不稳，一眼可见的弱点是致命的，不过才十六，应当也未与人持久厮杀过。

师无嗔一偏头就看见了站在院门口的白行川，手中的剑立马收回藏于身后，点头示意，“王爷。”

白行川应了一声，走进院中心中思忖，看着师无嗔身上换过的衣物和鞋袜稍宽了心，“你在家中，可有教习先生？”

师无嗔不懂白行川什么意思，“并无，自小顽劣，家父……”

“你尚未及冠，但也过了入书院的年纪，右相既然将你托付本王，日后你便随本王到主院习文学法。”

听到是右相安排，又想起苏家那两位公子，师无嗔才定了心，朝廷纵然有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也有好官，右相大名也听父亲提过。“谢王爷。”

“你说师无嗔被白行川带走了？”

行夜没敢抬头去看巫寅，“是，师务道自作主张，如今师公子在摄政王府。”

手中的书卷被摔到书案上，巫寅喘了口粗气，“是我走得急了，留在摄政王府倒也安全。骆辜民呢？可到京城周边了？”

“骆将军明日就能到京城。”

听到骆辜民的消息，巫寅才松了口气。

“后日俞家的马车也要到京城了，这两日让府内的丫鬟们照看好丫头，不要乱跑。”

“是。”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

师无嗔念着书悄摸抬头瞥了一眼白行川，白行川端坐案前，长发如瀑，眉宇轩昂，左手揽襟，右手执笔，正批着折子。

书房里点了一支香，三足青铜香炉溢着清淡的香味，师无嗔未能分辨出是什么花香，书房内的物件安置的不多，几架子书堆满了，挂了几幅名不见经传的字画，一处放着冬日才搬进来的炉火，一处安置着软榻，原本只有一张书案，今日早上白行川才命人又搬进来一个放在旁边。师无嗔现下就坐在新搬来的书案前，认真地给白行川念着《尚书》。

批着公文还要听书，一心二用，能审的好文书吗？

师无嗔心里念叨，嘴里老老实实地读着。以前家中是请过教习先生的，顾逍遥留宿时还旁听过，实在是没有仔细学过，两人只顾着捉弄教习先生的长胡子去了。

“专心。”

被白行川喊了一声，师无嗔回过神，翻了一页又开始读，再偷看一眼，白行川依旧盯着公文，神色如常。

“叶柳在你院里办事可还利落？”

听见问话，师无嗔身子一怔，叶柳刚到偏院就跪下认罪了，说自己不该胡乱就定了公子的罪。师无嗔见过叶柳几次，府中的丫头们不少听她的话，行事也干脆，能干，只是性子直率，没什么心眼，最好被人利用。

想着白行川把她送到自己院里应该也是想告诉自己叶柳可靠，师无嗔从书页中探头，“利落，叶柳姑娘心性率真，很是难得。”

在这深宫大院里，确实很是难得。

白行川蘸了蘸墨水，看师无嗔拿着书也没读几页，“会研墨吗？”

师无嗔弯唇一笑，“会。”

起身挪到白行川身边就拿起墨条。小时候在阿姐跟前黏着，阿姐学习女书时，师无嗔就抓着墨条研墨。

“你学的是何门何派的剑术？”

师无嗔的手微顿，“不是哪门哪派的，偷看守卫打架学的。”

白行川没再追问，一上午相安无事。一天下来，师无嗔就跟着白行川在府里，念书、沏茶、写字画画、下棋、练剑。没有上树抓鸟，也没有下人追着喊“少爷，别闹了”，师无嗔却是十分开心，玩得很是开心，念的几句虽记得不甚清楚，但脑子里也有了几句文邹邹的。

“后日本王出府一趟，你歇一日，将今日读的《尚书》背会了。”

“哦。”

一下子师无嗔从白行川身上看见了教习先生的身影。

晃了晃脑袋，师无嗔心说，哪有这么好看的教习先生？

白行川抬手按在师无嗔头上，“君子仪态。”

师无嗔立马又站直了，有模有样地学着白行川挺着胸膛立直脊背，白行川轻笑一声，“罢了，不用强求。”

听见笑声，和这一句填了不知几分纵容的话，师无嗔脸上一热，抓了抓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