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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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惊叹，人们恐慌，人们瞪大了眼，死死盯着这畸形、可怖又亵渎神灵的身躯。

那不是人类，又形同人类。这微妙的相似度狠狠吓到了他们，所以又有人掩面遮目。

祂在马戏团里的称呼是黑圣母，头顶一圈自眼中生长的荆棘，身披圣母的长袍，怀中抱着一个面部只有口器的婴儿，而那婴儿口器层层叠叠的牙齿中探出一条挥舞的触肢。

但真正惊悚的可能不是这襁褓中严重畸形的胎儿，而是祂圣母袍下的身躯——那是数个人类腰部与肩部连接在一起构成的人体蜈蚣，一直从舞台延伸到幕布之后，见不到末端。

祂安静地矗立着，怀中抱着“自己的”胎儿——假如有人拿下那个胎儿，就会发现它身上连着一根尚未剪短的脐带——这胎儿是黑圣母的口器，是祂进食的部位。

然而马戏团中没有人会愚蠢到这么做，因为一旦和胎儿分离，黑圣母就会发出凄厉、刺耳且足以影响人类精神与理智的尖锐哀嚎，并从眼眶中流出黑色的沥青状液体。那液体会融化一切接触到的东西，除了黑圣母本身。

可就有人这样做了。哪怕标牌已经明确写着“禁止触摸”，哪怕祂站立的地方围着一圈明显的围栏，但依旧有好事者跨了进去，炫耀般从祂臂弯中夺走了婴儿，并向其余观众举起示意。

他没得到惊叹与赞赏，但看见了人群恐惧的骚动。他慌忙回过头去——

咔嚓。

他的颈椎在不再怀抱婴儿的双手下折断，发出脆弱又可笑的一声轻微断裂声。尸体倒在地上，人群尖叫着散开，却逃不过黑圣母口中窜出的尖锐嘶鸣。

祂尖叫着弯下腰去，缓缓抱起同尸体一并砸在地上的婴儿，将之迟缓地收回怀中，并重新站直上身。但就在这兴许半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人群已然疯狂，他们抠抓着自己的面部、眼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他们七窍中流出鲜血，并嘶吼着狂乱地攻击他人。

等祂恢复原状，参观的人群也停止了攻击，但它们已经不再是完整的“人”了，而是一群只剩本能、只能佝偻着背迟钝行走、嘴角挂着口涎的痴呆。

这是起过于严重的表演事故，祂也因此被面临破产和其他一系列责任的马戏团弃置。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如何杀死祂，更莫名地、无法下手杀死祂。所以他们放祂逃走，逃向未知，逃离人类，逃离审判、恐惧，和刻骨的恶意。

祂在游荡。

祂在游荡，也因此变成了猎物。

祂看见一处马戏团，金碧辉煌，光芒璀璨。彩灯绚丽，彩带铺张。直觉告诉祂，那虽美妙如梦境，美好如梦幻，却意味着一去不回的危险。

但祂依旧向那处走去，义无反顾地。像是这世上已没什么祂留恋的东西，像是这世界已不值得祂再做停留。祂从未得到除恐惧之外的任何东西，而唯一能给祂支持的马戏团畸形秀也不再。祂如今只剩收到的所有恶意，在空洞的眼眶中变成沥青般漆黑粘稠的泪水缓缓渗出，让也许存在的心脏变得发苦又酸涩。

所以祂向马戏团走去。

祂站在灯光正中，怀抱着那可怖的畸形胎儿。祂站在聚光灯下，用亵渎的声带唱起圣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