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失眠了。
很多的画面，像梦一样地缠绕，交错，却又无比清晰地呈现。而我则像一个弹钢琴的女孩you，很多的画面就是我手中的琴键，每一次有力的敲击，便有一首曲子，如同行云流水般地倾泻而出。
到了汽车站，他执意要送我回家。这次，我没有拒绝。
原来，他是为我去做饭的。
好像，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这次，他做了一道拿手菜，菜泡饭。其实就是用最简单的青菜和米饭做成的。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调料，让这平凡再平凡不过的菜肴，也变得外酥里嫩，鲜美无比。我说你告诉我你的秘方吧，让我也学学。他说这是我的独家秘方，是不能外传的。他又说你不觉得这道菜很像我吗?看起来很平常，不起眼，却味道很好，你说呢？
我笑而不答。我觉得真的很奇怪。我明明知道他是刘倩的男朋友，却仿佛发现，自己在一点一滴地，慢慢地喜欢上他。
我喜欢看他做饭，喜欢听他说话，更喜欢端详他那张清秀而英俊的脸庞。在我眼里，他很多地方都那么美好。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
也许年轻的时候，对所有的东西都是充满新鲜的。
管他是不是别人的男朋友。我不管。或许，也正因为他是别人的男朋友，更增添了我想跨越阻力的勇气和力量。而我小小的虚荣心也在起着作用。我想起他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也能为我如此认真地做饭，一种满足感便油然而生。
而关于金钱这种世俗的玩意儿，更不要提它了。欠他的，我只有人情债了。
而人情债，也需要我用最最珍贵，而无价的感情来偿还。
他把菜一一端上来之后，我照例先审视这些菜肴。如同审视现在的我和他。油焖茄子，干煎带鱼，蒜泥西兰花，还有一个香菜豆腐羹。今天的菜看起来特别干净清新，但依然能勾起不变的食欲。为何我一看见他，就会饥肠辘辘起来，而一种带着饭菜的馨香，仿佛就在不知不觉中，扑鼻而来了。
他说，冰箱里就这些菜了，凑合着吃吧，我明天带了菜再过来。
我低头一边吃饭，一边说，好的。然后我犹豫了一下，说，我爸爸，去深圳了。
他说出差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摇摇头，不知道。可能很久。因为，他辞职了。
这么说，你都要一个人过了？他说，你爸心肠也够狠的，让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过生活，他放心？
我说，他肯定要回来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说，我对一切都迷惘。
他说，我也很迷惘。他还长吁一声，真的迷惘啊！
正好我家里还有剩下的最后一瓶红酒，他开了。在一个透明的高脚玻璃杯里。他说要不要你也喝点。我说，好。
他给我倒了很少。他说，就喝一点点，好睡觉。
我不喜欢女孩子喝多，喝醉了。他说。
那你喜欢女孩子什么样子？我说。
他说，就像你现在这个样子。
他看着我。我的面孔又发烫了。于是我躲避了他的视线，慌忙转换了话题。我说你菜钱还是照算，我真的不想欠你太多了。
他说，那我在你这里喝酒，吃饭，又算什么？我又欠你多少，你算过吗？朋友之间，就不要算彼此了。没办法算清了。我也懒得去算。
我说，你永远在做亏本生意。
他说，我觉得自己没有亏本。我能认识你这个朋友，我就是赚了。赚大了。、
我说，朋友？
他说，你没有，把我当朋友？
我莞尔一笑，怎么会呢？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真的？我受宠若惊。
他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的喝。今晚他喝得很快。但脸上没有红晕，反而愈加苍白了。
他终于说，我该走了。
我说要我送你吗？
他摆摆手，不用了。
于是他到了门口。
他转过身来。我竟然心怦怦乱跳，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一个拥抱，还是像刚才那样的一个吻？我似乎感觉到他的气息，像春天的雨，拂动在我的脸上。
他说，我要去做一个决定。我想，我应该去做一个决定了。
我说，什么决定？
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有靠近我。
径自如烟一般，消失在门后了。
那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说喝一点红酒容易入睡。可是我却反而兴奋了。我心潮汹涌。是在回味初吻的甜蜜与酸涩，还是在没有理由地想他？
我的确在呆呆地想他。
想别人的男朋友，却也别有一种滋味。
这个失眠的夜里，我听到自己曾经的期盼，像一种奇异的诗篇，像花朵在风雨中绽放的刹那，悄然来临了。
这之后的一连几天，我都没有见到邱雨的踪迹。
傍晚的菜还是准点到达。不过不是邱雨送来的，而是小江。
小江说，这几天邱雨哥要忙点自己的事情，要过几天来找你。不过菜他提前做好了，说不想让你浪费时间。
我接过热乎乎的饭菜。有我最爱的菜泡饭，还有红烧鳝鱼，清蒸小排骨，清炒菠菜等等。
他总是会及时地翻着花样，并且油腻和清淡会适时交替。
不得不说，在做菜这方面，他是个天才。而且，正好弥补了我在这方面的缺憾。我吃着香喷喷的饭菜，家的气味就开始升级，所以，即使我是如此孤单的一个女孩，也感觉日子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父亲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他说他一切都好。女友的孩子也脱离了危险，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了，目前状态平稳。不过，似乎还有很长的治疗的阶段，也不能确定未来是怎样的。父亲说，如果有一天他也没有了健康，他就会知道，生命是多么脆弱和短暂。但是，他并不遗憾。
父亲提到了医院。我就想起了那个地方。想起我迷恋的来苏水的气息。奇怪的是，在那个很多人觉得冰冷恐怖的地方，在我的记忆里却如此温暖而祥和。
在那里，每一汤，每一对调羹，每一张张笑脸，有我从来都没有感觉到的，团圆的，其乐融融的味道。
父亲又问我，你妈妈来看过你了吗？
我说前几天，有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来过，说是她家的保姆。她给我送了三千元。不过，我没有见到她。
我从来不叫她妈妈。我只叫“她”。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对于这一点，我一直羞于出口。但前几天，当那个阿姨来送钱的时候，我竟然有那么一点渴望。我想象，她会忽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给我一个惊喜。我甚至想象到她微微发福的身材，和脸上新添的皱纹，诉说着这些年发生的隐秘的故事。
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还是没有出现，像从前一样。那些像泡沫一般的光影，也在匆匆地闪烁之后，化为了灰烬。
父亲说，她答应来看你的。她怎么……
我说，我已经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
父亲说，复读的事，你准备了吗？
我说，我还没想好。让我再想想吧。我长大了，也让我自己，做一个决定。
邱雨的电话，也在一个傍晚，不期而至。
原本，我以为是父亲打来的。
这是邱雨第一次打电话给我。隔着听筒的声音，却仿佛格外的切近。
他说，你来我的新家坐坐吧？
我迷惑了，什么新家？你不是住在刘倩的家里吗？
他说，我搬出来了。
你搬出来了？我几乎要叫出声来，你在开玩笑吧？
他说，我说的是真的。
我搬出来了。这就是我的决定。
他坚定着说。
五分钟后，我就来到了他所说的，新家的门口。
原来，他借了一套新居，就和我在一个小区之内。离我也就几幢楼房的间隔。看来他真的动了心思，刻意要和我成为不远的邻居。
而等我走进他的家，发现那只不是也是一室一厅而已。房间里的装修很简陋，除了一张床，几把椅子和桌子，也看不见其他像样的摆设。但是卫生间和厨房间也都俱全，他说可以在那个厨房里给我做菜了。
我说，怎么是给我做菜?说得像自己的家一样。
他说，你不想，有个自己的家吗？我是做梦，都想有个自己的家。
不知为何，这句话，像是戳中了我的痛处。
我突然有些哽咽，眼泪几乎要奔涌而出。
但我还是忍住了，说，你搬出来，刘倩不留你？
你们，分手了？
他说，如果我如此坚决，她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知道的，感情的事，勉强不来的。再说了，她爸妈就从来不喜欢我，所以我出来了，也算是为自己争了口气。
他看起来真的神清气爽的样子。
我终于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穷一点，苦一点，没有关系。只要是自己挣来的。只要，我还能看见你。
我不能想象，他能说出这么深情的表白。
他走过来，紧紧地抱住我。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然后他吻我。他深深地吻了我很久。直到我的眼泪还是冲破了羁绊，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他替我擦去眼泪，说傻丫头，哭什么呀？是不是一个人孤单了？你放心，以后有哥哥保护你，照顾你，你每一天都会开开心心的！
好了，我去做菜了！他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看你瘦的，细胳膊细腿的，我一定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眼前，不是我做梦一直想要的情形？或者，我连梦里，都没有如此清晰过。如今，却那么真实地包围着我。厨房里有油烟的香气，一道道的菜端上桌子，有个知你冷暖的好看的男人，像父亲，像兄长，做着好看的好吃的菜肴，让你胃里也暖暖的，说话的口气也变得暖暖的…….
真的，我又要哭了。
我从来一直以为自己很冷漠，但现在，我发现自己原来感性得一塌糊涂。
吃晚饭的时刻，又来到了。
他环顾了四周，说，你不会，嫌弃我这个家的破旧吧？
我说，怎么会呢？
他说，你是个好女孩。我怎么就遇上你了呢，像中了彩票一样。
我说，刘倩还会来打我吗？
他说，不会了，你放心。
我说，我怎么有点提心吊胆的。
他说，你不信我吗？
他拍着胸脯，说，我保证，没有人会伤害你了。我离开她家之前，把水产摊位也还给她了。我和她之间，两清了。
我愕然了，说，你不做水产了?那小江呢？
他说，当然也不做了。我们都要另谋生路。
我说，那你做什么？
他说，我正在想。总会想出来的。我对未来有信心。
我说，那就好。
他说，那么，干一杯吧？
他端起了酒杯，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他说你呢？
我说，我只能一点点。
他说，我喜欢看你喝酒的样子。你脸上的红晕，真漂亮，像仙女一样。
我说，你嘴上像灌了蜜一样。你就是这样哄女孩的？
他说，你喜欢吗？
我说，我喜欢。
他说，你的脸又红了。
我摸摸自己的脸。他又说，你真的太可爱了。他走到我的面前，捧起我的脸，俯下头来，又吻我了。
这一次，我回应了他。
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亲吻的技巧，眼前出现了春天的燕子，在飞过了无数的鲜花之后，一直飞向，无边无边无际的云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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