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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宿命的安排

存在上部

父亲辞职去了深圳。辞职前告诉我他在深圳的电话,我母亲家里的电话,让我随时和他们联系。

我点头。但我想,那也不过是虚设罢了。

父亲在去深圳之前,去了一趟母亲的家。他约了母亲在一家幽静的咖啡馆见面。他们具体谈了什么,我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父亲对我说,母亲最后答应他,会经常来看看我的。

他说这样,他就放心了。

于是家里又变成了冷冷清清的样子。无业游民的我,和一套两室一厅的老公房。我整天守着电话机和黄莺打电话,也说想去医院看看她,但始终没有成行。我想起父亲说的,去春江复读一事,就想到春江中学的高中部去询问一下。我在临走前对黄莺说,要不要我给你带个漂亮的发夹回来,我发现你的发夹已经旧了。黄莺说好呀好呀,这真的太好了。

于是那天我睡了一个懒觉,打算搭乘上午十点的大巴去春江。我前面提到了,从清河镇到春江市要经过浩浩淼淼的春江,而所乘坐的大巴只能开到渡口,还要登上摆渡轮船,才能到达春江市的彼岸。

所以,从清河镇到春江市,大约要三个多小时左右。

不过,这种行程,对清河镇的人们来说,早已是滚瓜烂熟了。谁让春江市是离清河最近的繁华呢?

谁也不能拒绝繁华。我也一样。

所以,我准备带着父亲留下的钱,先去春江逛一逛。

临出门前,我突然在楼梯的走道口,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刚一打照面,我的心就冷了半截,还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直冲上心扉。

我认出来了。竟然是邱雨的女朋友刘倩。

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一见我的面,竟然像那一次在菜市场里一样,当头就给了我一记耳光。

我还没有缓过神来时,又给了我一记。

我捂住自己的脸,却发现她停止了。

她穿一件桃红色的羊绒大衣,紧身小脚裤,黑色高跟短靴,不变的烟熏妆却像是烈焰后的灰烬,残留在她那张还略显稚嫩的脸庞上。她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像是一下子要把我吃了似的,说,我今天还是来教训你,也是提醒你的,离我们家邱雨远一点,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我说,你简直是莫名其妙!信口雌黄!

她说,别来文邹邹这一套,我不懂,也不会!我找人打听过了,他来过你家,我就知道你们还没断干净!你为什么总是缠着他?上次我还没有让你记住,害怕?你的脸皮也真够厚的!下次要再让我知道,我会闹到你父母那里去的!

我说,我没有母亲,我父亲,也离开了这里,你去闹什么?

她说,原来是没有父母管教的野孩子,怪不得不要脸!你记住,我在镇上有很多朋友,你要是再做这样的事,我….我决不饶了你!

我还想反驳几句,她竟然就一甩手,扬长而去。

我感觉自己的耳后根,还在火辣辣地疼。就觉得着女孩子出手真够野蛮的。而没来由地再次被打,也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把我刚刚出门的好心情都打乱了。

我原本不想去的,但想想票也提前买了,浪费了多可惜。所以,我几乎是抬着像铅一样沉重的腿,登上了去摆渡口的大巴车。

去春江中学询问复读的情况好之后,我没有心思再流连这座美丽绚烂的城市。那些漂亮的商场在我的眼前飘摇而过,我觉得那两记耳光的后遗症还在身上起着作用,让我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更不要说答应黄莺的漂亮发夹了。

我平生第一次奢侈,叫了一辆出租车,匆匆地打的到了摆渡口。但下来后却是不巧,刚刚有一辆轮渡过去了。我只是买了票,在那里等。

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春江,江水浑浊,波浪湍急地涌向彼岸。江上有几艘大轮船,还有小小的轮船,船上是布满风霜的渔夫在用力地划桨……..

放眼望去,岸边是稀疏的枯树,错落地生长着,周边杂草丛生,有几只乌鸦从眼前掠过,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声。

萧条的冬天,像作家萧红笔下的景象。

不知为何,上午的一幕又历历在目,尤其是刘倩那张对我而言,阴森恐怖的脸。有点像悬疑大师希区柯克执导的电影《蝴蝶梦》中的情节,令我脑海中猛一闪过,就簌簌发抖起来。我不禁把我羊毛针织大衣的领子拉了起来,遮住了半张脸。我在怨恨自己穿得太少,还是在怨恨自己太无用。明明是莫须有的罪名,却让我的心情一次次地坠入了深深的谷底。

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小吕,小吕,小姑娘。

没有人这样称呼我,除非是他。

我抬起有些惺忪的双眼,像是从一场梦魇中醒来。

果然是他。

我记忆中那个悲剧的女主角刚刚散去,男主角就随即登场。

看来,这就是缘分。

难道是孽缘?

他说,你也去了春江?这么巧?

我说,这世上,的确有太多巧合的事。

他说,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怎么了?能和我说说吗?

我说,和你?

我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正说着,摆渡的轮船来了。

我们一起上了渡轮。

说是渡轮,也就十五分钟的光景,便能驶向对岸。

我们共同倚在靠窗的栏杆上,视线在窗外的风景中逡巡,却似乎像是洒向海里的渔网,却捕不到心中的那条鱼。

我说,你去春江做什么?

他说,小江让我去带点东西给他老妈。正好刘倩让我也给她买根项链。反正就是跑腿的差事。你呢?你去做什么呀?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倚在那里,继续注视着波涛汹涌的江水。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杜拉斯的小说《情人》中的女主角。戴着礼帽的小女孩在湄公河的渡轮上。她的眼神迷惘而忧郁,带着青春神秘而幽怨的美。

她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什么。

悲喜交集的未来,从来都无从可知。

我们坐在同一辆大巴上。

邱雨坐在我的旁边。他似乎还在追问那个问题,你去春江做什么?

他像是一个好奇的孩子,固执地追求着他的答案。

尽管我觉得,这答案,对他一点也不重要。

我说,那你知道,你的女朋友,她今天去做了什么?

我女朋友?你是说刘倩?他说,你怎么突然问到刘倩了?他忽然紧张,舌头也开始打结,难道……难道她对你又做了什么?

我说,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她昨天晚上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告诉你她的计划吗?她不是很爱你吗?她应该什么都对你说的。

她真的,什么也没有说。

他一脸无辜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问,她来找你了?难道,她…..又打你了?

我说是的。

是真的?他非常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我说,我为何要骗你?我骗你的目的又是什么?我原本不想说,但我想想你是她的男朋友,我不告诉你,难道去对别人说?

太岂有此理了!他握紧了拳头。他说太不可理喻了!可是我不知道,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我如果知道,一定会制止她的!

他又问,打得很严重吗?

我说,严重怎样,不严重又怎样。总之,已经打过了。

两记巴掌。

我早就知道,告诉你也没用。我瞥了他一眼,不过,你能这么说,我心里还好受些。

他沉默了,手里握紧的拳头,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汽车还在行驶着。从码头到清河镇要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算短。车里的位置整齐排列着,就是那种典型的车厢座。车厢里挺干净的,也没有果壳纸屑之类,也没有人在抽烟,秩序井然的样子。车窗上最近还做了一道白色的棉布的花式窗帘,可能是以后大热天做防晒用的。如果开着车窗,窗帘有时候会随风拂动,别有一番飘逸又落寞的景致。

我开始迷迷糊糊地打盹。闭上了眼睛,似乎什么忧愁,都抛之九霄云外去了。

车子原本在平稳地开着,突然就蹦起来老高,像是轮胎下碰到了什么尖锐物,所以有了一次剧烈的颠簸。有人惊呼起来,有人见怪不怪若无其事,还有的小孩索性就咧开嘴哇哇大哭,一旁的母亲则心疼得什么似的,忙不迭地给他擦眼泪鼻涕。而我呢,则因为重心不稳,竟然一头就倒向右边。也就是倒向邻座邱雨的怀抱里去了。

这原本也是平常事。

我只要像其他座位那些歪歪斜斜的人一样,重新坐起来,调整好坐姿就可以。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这一次,我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卡了壳。确切地说,当我想坐起来的时候,却被一双有力的手阻止了。

是邱雨。

他从后背抱住了我的腰,并把我牢牢按住了。

我竟然就在他怀里,没有逃脱。

当我抬起满是疑问的眸子之时,我发现他也在注视着我。他的视线里没有怯懦,犹疑,彷徨,充满的,只有欣赏,和永无畏惧的勇气。

那一刻,他的眼神清凉无比,他深邃的五官神采奕奕,而他也像是改头换面,成了一个儒雅,绅士,而高贵的男人。

当他的嘴唇随着他浓密的头发,一起压向我的时分,我觉得天旋地转,好像要晕厥过去。

人生中的第一次感觉。像金子一样的初吻,竟然在动荡的公交车上,在毫无预料的情形之下,猝不及防,又轻盈无比地发生了。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深秋的雨,洒在我和他的脸上。

我们很快就分开了。只是,像蜻蜓点水般的湿润与温暖,在暮色越来越浓的时刻,依然像窗外的雨雾,蔓延而悠然地歌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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