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朝殿已至夜色。
顾清棠身体滚烫,大抵是淋了雨的缘故。
陆九朝燃了一盏灯火,白玉勺子在热气中搅动,与白瓷碗碰撞,叮咚响。
灯光映着少年沉着的红眸。
陆九朝舀上一勺汤药,喂于顾清棠。
动作很熟练,放在嘴边用唇试了试温凉,这药是阴山上药师开的,奇苦无比。
顾清棠沉睡着也仍温和懂事,饮下极苦的汤药,眉间的愁久久不散。
药喝完。陆九朝从随身携带的小罐子里捻出一颗糖,喂于顾清棠。
轻轻抬手抚平他的眉头,静静望着踏上人宁静的睡颜。
这糖罐子也是顾清棠予他的。他儿时被捡回来身体很差,常年要喝那些苦涩的药汤。
顾清棠见他年纪小,宠着他,每每偏心哄着喝完苦涩的药汤都会得到一颗糖。
他自小身世凄惨流浪在外,从不知甜滋味。
小小的脑海里,师父,就是甜的唯一来源。
回想起他曾教他的那些话,未知全貌,不予评论。人心多交识其本。
满满都是讽刺。
常朝殿一夜灯火通明。
辰光微弱,顾清棠神智仍有些恍惚,眸子过了许久才聚焦起来,望着窗外微明的天。
床边趴着一人。
靠的很近,手臂甚至耷拉在那人身上。
是陆九朝。
顾清棠敛了敛眸子,他竟是,陪了自己一夜吗。
低矮的桌子上放着一盏白瓷碗。还有陆九朝未收回的糖罐子。
他原也是个,喜甜的孩子啊。
从前棠山春日,陆九朝身子弱,只能眼巴巴望着屋外美好的春景。
飞花飘絮,春和景明。自己也不出门,陪着小渊养身子,变着法子给可怜孩子喂药。
他最厌苦。却很懂事。每每喝那些闻而生厌的药,也是心怀感恩的一饮而下,从不说难喝。
有那么一瞬间,顾清棠在小渊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也是那样,懂事的可怕。
那天以后,便准备了一个糖罐子。起初只告诉他一次一颗糖,后来连限制数量也不忍了。
得到糖的孩子,眼里是有光的。
便把这糖罐子赠予他,那样又小又破的东西,他竟留了这么多年。
心中不禁涌上酸涩。手轻轻抬起,抚上陆九朝的发顶。
陆九朝这么多年,再没睡过稳重觉。
一触即醒。
红眸刚睡醒时有些儿时清澈的可爱。
望着顾清棠苍白的面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那样好看的脸,令他多年日日夜夜思念的脸,此刻是雪一般的白,桃花眸仍是波澜不惊,温静的望着他。眸子含着三月春风,化不破陆九朝心里的寒。
顾清棠也是有些无措的,是晨醒意识一时不清醒,竟像儿时那般抚上小渊柔软的发。
不自觉垂了垂眸子。
陆九朝起身,深蓝色外衣似海一般暗流涌动,遮住天光。
望着顾清棠,他眸子垂着,多了些乖顺的感觉。再不是那几年春日里悠然煎茶的师父,亦不是身护众人与自己为敌的临江仙,而是以另一种,似乎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模样出现,易碎,清白且矜贵。
喉间不觉滚动,心中不禁萌发出些恶念。
无论什么时期的他,都让自己颇有为君死的恍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