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终于在今天早晨停了,天空得以放晴,暖暖的阳光尽情地挥洒在这座古老的宫殿上。
偌大的宫殿里一男子正跪在地上,双手奉起那张黄色的布帛,磕头谢恩。
“臣——谢主隆恩。”
都说人生三大喜事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和他乡遇故人。
一日之内,他就实现了两项,按理说是人人艳羡的对象,可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开心的表情,全程平淡,持重。
众大臣亦是一头雾水,三三两两交换眼色,窃窃私语,皆是摇头摆手,不明所以。
五阿哥一向得皇上器重,加上此次救驾有功,封为荣亲王也是意料之中,没什么可说的。皇子嘛,多纳几个福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足为犯,可要说这场婚礼定在三日后举行,就实在是太让人费解了。
虽说众人心里都在犯嘀咕,但也没人敢说出言请示,只有礼部像是火烧眉毛般,下了朝就火急火燎地开始准备一应物品与仪制。
而这个人人羡慕的“幸运儿”在下朝后没有直接离开,跟着皇阿玛来到了养心殿。
永琪看着走在前面的皇阿玛,在他心目中皇阿玛是一位明君,一位打造乾隆盛世的“十全老人”,但也正是这位他敬爱的明君,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拒绝在朝堂上为月国平反。
他知道,是因为天下需要一位一言九鼎的君王。
而小燕子,一个因为大国争霸而背负国恨家仇的女子,也需要一个与她并肩作战的夫君。
他是小燕子最后的希望。
“皇阿玛,儿臣奏请皇阿玛为月国正名。”
“永琪,你是朕一手调教出来的,今日你便说说,朕为什么没有将真相公之于众。”皇阿玛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永琪,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奏折,翻开。
永琪嘬着嘴唇只是沉吟,半响才开口:“因为皇阿玛是一国之君,此事一旦公开,将会让天下人认为是皇阿玛认人不清,受到自己的臣子愚弄摆布,是一个——”永琪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皇阿玛,不敢将那两个字说出。
“嗯?是什么,继续说。”皇阿玛没有看他,眼睛仍是盯着那本奏折。
“是一个昏君。”他忐忑地说完,准备接受一本奏折从上面飞下来砸在他的头上的疼痛,但过了许久上面那人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慢慢地,一双黄色的鞋子出现在他低垂的视线里,他感觉有一双手在他两臂落下,而后将他扶起。
“朕知道你心里有小燕子那丫头,但你们要朕为月国换回名誉,你们可曾想过朕的名誉又该如何维护?”皇阿玛看着他,神情认真,“没有哪个君主不想开疆拓土,也没有哪个君主会为了一个亡国之女来杀害有功之臣。”
皇阿玛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那副大清疆域图,意有所指,“你看,黄河之水混浊不堪。亦能灌溉两岸的田地,长江之水倒是清澈,却也会在雨季爆发洪涝灾害。而老百姓并没有因为黄河的水浊而不用它,也没有因为长江的水清而偏爱它。你记住,水至清则无鱼,身为皇帝最重要的不是怎么把权力紧紧地握在手里,而是——制衡。”
永琪听了,他还想分辩些什么,只听皇上又说,“不过,朕可以答应你,免除月奴的劳役,从此他们与大清的子民一样,可以随意流动,安居乐业。朕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永琪站得笔直的身体突然松动了一下,他知道这是皇阿玛做的让步,连忙跪下谢恩。
他想,小燕子会同意他的决定的吧,以她的个性,在声誉和百姓之间,她一定会选择百姓。
“公事谈完,咱父子俩再来说说你的私事。”皇阿玛悠长地叹息一声,脸上似喜似悲,带着毋庸置疑的无可奈何,说道,“小燕子你打算怎么安置?”
这句话像一道闸门,死死卡住了话题,屋子里顿时又是一阵沉寂。永琪还没来得及答话,殿外传来一阵喧闹声终止了他们的谈话。
“你放开,我要见皇阿玛!”
“荣亲王也在里面?那正好!省得我们再跑一趟了!”
仔细一听,是紫薇和塞娅的声音。
紫薇和塞娅自从听说皇宫被围就一直担心得不得了,无奈小人得道,她们一直无法近身,如今终于解困,一大早就进宫来请安,看到大家都平安无事,可算是放下心来了。
就在刚刚,她们想去永和宫看望小燕子,没见着人,倒是听到宫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说荣亲王三日后就要纳新福晋了,气得她们直奔养心殿跑来。
“让她们进来!”皇阿玛似乎是知道她们会来,一点也不惊讶和生气,大声向外面喊话。
一起进来的还有晴儿,几人气呼呼地向皇阿玛请安后就开始兴师问罪。
“皇阿玛,小燕子是你亲自挑选的儿媳妇,你对她的好,有时候连我看着都吃醋呢,我以为你是疼爱她的。可是,小燕子和永琪成婚才不到一年,为何如此着急又要纳一位新福晋入府?你们这样让小燕子如何自处呢?”紫薇说着,眼角竟浸出泪花来。
皇阿玛看着她们三个着急的样子,心里挺不是滋味,但小燕子的死讯是万万能让她们知道,不然,皇宫里又得惹起好大一场风波了。
“你们不要怪皇阿玛,这是我向皇阿玛求的恩典。”永琪看皇阿玛为难,便主动开口向她们解释。
“好啊,永琪,哦,不,荣亲王。”塞娅恶狠狠地看着永琪,嘴下不留情,“你真让我看不起你!以前在我们面前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没想到,这才久的功夫,你就移情别恋了!我真替小燕子感到不值!”
晴儿虽然着急,但还保留着一丝理智,“永琪,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我不相信你是一个朝三暮四的人,这其中一定有隐情,你说出来,我们大家起帮你想办法,行吗?”
听着她们在骂自己,永琪并没有生气,眼睛只是跟随着从窗纸透过来的阳光转动,仿佛想要抓住那道久违的阳光,嘴上淡淡地答着:“晴儿,谢谢你相信我,但这次紫薇和塞娅说得没错,是我对不起小燕子。”
“你倒是承认十分坦然!”紫薇看着永琪那张无所谓的脸就来气,“好,好,好,你要纳福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才三日,你就这么急不可奈?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婚礼一完,我会向皇阿玛请旨前往准噶尔。”永琪语气平平。
塞娅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不说我们还忘了呢,原来战事还没结束啊,尔康和尔泰在战场上杀敌,你却在京城大办喜事!你还算什么兄弟!”
“好啦,你们一人一句,骂也骂够了,永琪也不好受,你们就少说两句吧。”皇阿玛看永琪脸色苍白,眼神黯淡,担心他承受不住,便帮他挡下,“婚事是朕下的旨,君无戏言,三日后婚事照常进行。朕特许你们那天可以不去赴宴。”
三人听到皇阿玛这么说,虽然心里还是很不服气,但碍于皇上的威严,也不好再闹,正欲告退。
晴儿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小燕子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好,让我们去陪陪她吧。我们刚去永和宫没看到她在那里,是不是一早得到消息就出宫去了?”
听到她们说要去看小燕子,永琪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他掩饰了,“小燕子那边我会去解释,她的个性你们也知道,自然是不愿意你们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你们放心,除了娶欣荣的事,我不会再让小燕子受委屈了。”
就这样,三人没精打采地退出养心殿。
这才年初就流年不利,诸事纷杂,京城的老百姓连喝茶听戏都不得劲了。
可好在他们都是普通小老百姓,只管操心那柴米油盐的事,那还顾得上那么多伤春悲秋,这不,不过就过去了两天,京城就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和活力。
尤其是荣亲王纳新福晋的事,那是传得满城风雨啊,人人都盼着这一天来湊湊热闹呢。
这不,皇子成婚,阵仗自是摆得浩浩荡荡的,一路旗幡招展,载乐而行。百姓们也都挤在道旁驻足观望。
荣亲王现在可是京城里最风光的人物,这才刚封了王,马上又迎娶重臣又女,可谓是前途无量!你瞧,这婚礼仪仗之盛大,普天之下也是不多见的,勾得百姓们情不自禁踮起脚尖,扯脖子瞪眼去瞧。
终于,花桥在荣亲王府门口落下,直到看着新郎牵着新娘入了府,门口看热闹的人这才慢慢心满意足地散去,就这一小段路就足够成为后半月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而前门热闹非凡,自然是鲜有人留意到荣亲王府后门出来了一辆不显眼的马车。
周遭一片安静,城中老百姓去前面看热闹去了,街道上不过寥寥几人,一时之间,耳边只剩下车辙碾过石板路的辘辘。
只见这辆笼罩着一片肃杀之气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出了城,向着城郊驶去,慢慢地便只余天地间一黑点。
半年前,她也是被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盛大婚仪抬进这座王府的,如今,却只能从这个不起眼的小门悄悄离开。
来时,十里红妆,亲人相送。
如今,带走的,唯马车上飘摇欲落的几朵白花而已。
一前一后,一新一故,一落一起,一红一白,可谓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