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啊,可怜啊!”常太医从永和宫出来,摇头晃脑地感叹。
这场荒唐的谋反在主将被杀之后草草结束,现在宫人和士兵正在紧锣密鼓地清理战场,路上的积雪也已清扫干净,只路面冻得有些滑,走起来须得小心。
常太医低头行走,突然前面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身影,他猛然抬头一看,差点没站稳,看清来人,他急忙躬身行礼:“微臣见过老佛爷,见过愉妃娘娘。”
“常太医,荣郡王情况如何?”老佛爷满脸肃穆。
“回老佛爷,荣郡王并无受伤,只是当下怕是心中不好受。”常太医恭敬地回答。
“你且再随哀家前去看看。”
常太医哎了一声就默默地走到队伍后方,跟着老佛爷再次前往永和宫,他提着药箱走在这冰天雪地里,却隐隐感觉后背直冒冷汗。
到了永琪的寝宫外,常太医被留在门外候命。
老佛爷和愉妃领着几个宫女进去,见几个宫女把食盒放下,老佛爷便挥手屏退了众人。
她语气和蔼,“永琪,你连夜赶回为宫里解围,肯定还没来得及吃东西,这是哀家特意准备的几个小菜,都是你爱吃的,快趁热吃点。”
永琪恍若未闻,没有应声也没有抬头看她们一眼,目光只紧紧盯着床上那人,生怕错过她的一呼一吸。
“永琪,给老佛爷谢恩呀!快!”愉妃看他这般态度,害怕老佛爷怪罪,着急道,“外面天寒地冻,老佛爷这么大岁数,还惦记着你,巴巴给你送来吃食,这是多大的恩典啊,你这孩子,怎能这么不懂事?”
永琪知道愉妃性子软,一辈子谦让有礼,最怕得罪别人,为了不让她担心,他放开小燕子的手,上前来向老佛爷行礼谢恩,便又坐了回去,并未看桌上的饭菜一眼。
“哎,你这孩子!”愉妃又是着急地叫道。
“无防,愉妃,永琪也不是小孩子,饿了他会自己拿来吃,你就别跟着着急上火了。”老佛爷上前一步,拍拍愉妃的肩膀,而后又似是才发现躺在床上的人一般,惊讶道,“永琪,怎么回事?小燕子怎么了?”
永琪看老佛爷终于露出真实面目,不屑地冷笑,头也不回地答道:“小燕子睡眠浅,听不得噪音,若是被吵醒,怕是少不得好一顿闹,老佛爷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歇息吧,勿扰了小燕子休息。”
“永琪,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的亲祖母,你为了这个叛国余孽这么跟我说话?”老佛爷也不再装模作样,大声地喝斥。
愉妃眼看着老佛爷对永琪生气,心中着急,在一旁和稀泥:“永琪,赶紧跪下向老佛爷请罪!”
永琪却放开小燕子的手,站走来与老佛爷平视,“老佛爷,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用弯弯绕绕的,我额娘胆子小,你别吓唬她。”
老佛爷看着永琪处变不惊的气度,心中也是暗暗感叹,愉妃性子怯懦,她一向瞧不上她,但就是这样一个无用之人,竟培养出大清最优秀的皇子,这是她最满意的一点。
“永琪,你不要被小燕子单纯的外表蒙蔽了双眼,我已查明她并非西林家的女儿,她是叛国余孽,接近你就是为了利用你!”
“我不在乎。”永琪平静地说。
“你可以不在乎她的身份,但是按大清例律,以小燕子的身世,她是不能纳为皇子福晋的。”老佛爷徐徐道来,“不过,死者为大,现在我们也无法追究她的过错,只一点,她决不能葬入皇陵,更不能以你的嫡福晋身份下葬。”
愉妃在一旁听着,早已是心惊胆战,她慌张地拉过永琪的手,哀求道:“永琪,你不知道,小燕子,她……她是个妖女,她的血有毒!你就听老佛爷的,离她远点,等你皇阿玛回来就去求旨赐你们和离,行吗?”
“额娘,老佛爷不了解小燕子,你还不了解吗?她是多么善良单纯的一个女孩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她是我的妻,永远都是,我们生同寝死同穴!”
“永琪……”愉妃还要再劝,被屋外一人求见的声音打断。
那人弓身进来,俯在老佛爷耳边轻声说着些什么,老佛爷点头,又叫他把刚才的话对五阿哥再说一遍。
“一等忠勇公鄂弼因窝藏叛国余孽,现已被捕入狱。”那人说完又弓身退下。
话音落下,房间里的气氛更是寒若冰霜。
“我已经掌握了东方青云私自撕毁和约,擅自对月国发兵的证据,相信皇阿玛会明辨事非,还月国一个清白,还小燕子一个清白的。”永琪面色肃然,丝毫不畏惧,“老佛爷,倒是你,后宫不得干政,你私自扣压朝廷宫员,这是明目张胆地挑战大清例律!”
“永琪,我原以为你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没想到你也如此英雄气短,我是看错你了,你就像你那个没出息的额娘一样,是扶不起的阿斗!”老佛爷说完,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又将语气放缓,“你不要太天真了,一个背负国恨家仇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心计?她单纯的外表都是为了博取你的信任和同情,让你为她开脱的。”
“老佛爷,额娘,小燕子生前……”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永琪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原来他也下意识地承认小燕子已经永远离开他了,他按下心中的悲伤,继续说,“小燕子的身份虽假,但她对你们的心意都是真的,她从未伤害过你们分毫,如今她已经不在,你们何苦要践踏她的身后名,就不能让她平静地离开吗?”
“好一个心意都是真的,那我让你看看她背着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老佛爷对门外唤了一声,“进来吧。”
房门从外向里打开,寒风裹挟着几片雪花卷入屋内,一名女子款步从门外走来,带着逼人的寒意。
看到来人,永琪呼吸一滞,眼底的神色越发冰冷,袖子下的拳头暗暗攥紧。
老佛爷发令:“连嫔,你将那番话再对荣郡王说一遍。”
“是,老佛爷,愉妃,臣妾本是青楼的一名艺妓,两个月前,荣郡王福晋找到我,说她可以把我送进宫,让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是要我帮她做一件事,就是把找机会把这瓶药下在皇上的膳食里。”说着,采莲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玉瓶子,举到众人面前,“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在她的哄骗下答应了,但是我胆子小,哪里敢做这大逆不道的事,只好把这药藏起,慌称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这就是你口中单纯善良的女人,难道你一点也不在乎你皇阿玛达安危吗?”老佛爷冷哼,“这是诛九族的重罪,鄂弼可一点也不冤。”
永琪沉吟半响,接过采莲手中的药瓶,仔细端详,“这等平平无奇的药瓶子随处可见,如何能证明这是小燕子给你的毒药?”
“自从拿到这瓶药,我日日不得安眠,生怕招来杀身之祸。直到今日傍晚时分,福晋派人传话,让我去看她。我想着帮她这一回,就把这瓶药还给她,从此两不相欠,哪知她竟把我打晕,换上我的衣服逃了出来。你们可以查看,她现在身上所着的斗篷正是前些日子皇上所赏,可从内务府档案中查证。”
永琪听完没有辩驳,反而原先纠结的眉宇慢慢舒展开来,“老佛爷,你想要我做什么?”
这球,他踢不动了。
老佛爷先礼后兵,假意关心他,给他送吃食,先以小燕子的身世来贬低她,又先下手为强把鄂弼压入牢中,再以皇上的安危来兴师问罪,当她拿出采莲这个法码时,他知道,这是老佛爷最后的底牌,也明白了老佛爷不是真的要治小燕子的罪,而是想要以这种种罪行来要挟他谈条件。
她的目标是他。
听到永琪这么问,老佛爷先让采莲退出去,再看向永琪,脸上满是得意,“这就对了。哀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她走上前来,拉住永琪的手,“哀家也不强求你做什么,只不过是希望你把之前的承诺提前实现。”
“何意?”
“与欣荣成婚。”
“如此甚好,只是现下边疆战乱未平,小燕子又新殇,此事应当延后再操办。”永琪并不意外,平淡地答应着,仍是采取拖廷战术。
“不,三日后,你们成婚。”
听到这话,不仅是愉妃,连同永琪也是大惊失色。哪有人办婚礼如此匆忙的,就算是平头老百姓,那结婚都是三媒六聘,操办上好一阵子,更何况还是一个皇子。
“老佛爷,你这是要把孙儿置于不仁不义之地啊!”
“你若是想和小燕子生同寝,死同穴,服从我的安排是你现在唯一的选择。你好好考虑吧。”
愉妃看他没有反应,焦急地劝解,“永琪,你就听老佛爷的吧,毕竟也是小燕子做错事在先,老佛爷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好,你不要再让额娘担心了,好吗?”
永琪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转身走向小燕子,握住她的手,这双为他解过毒也下过药的手,这双她生气时会用力打他,动情时会抚摸他身体的手,这双已经没有温度的冷冰冰的手。
他握住这双手慢慢抬起贴在自己脸上,一行清泪顺着指尖滑落……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一把将小燕子抱起,柔声地说:“小燕子,我们回家。”他径直往门口走去,在踏出门槛前,留下一句“婚礼的事有劳老佛爷多费心”便扬长而去。
又是一个下雪天,这该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都吧,就让这场雪把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此埋葬吧。
永琪抱着小燕子一路步行,待走到王府门前,这场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此时两个人都已变成了白头翁,永琪看着她雪白的发丝,毫不不留情地嘲笑道:“小燕子,你这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好丑!”
笑了一会,只觉得眼角发酸,他吸了吸鼻子,看向天空,“真好,小燕子,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和最后一场雪,我们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