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琢磨着今日总该要回西林觉罗府一趟,不料愉妃早早就遣人来请两人进宫用膳,无奈,只好搁置了。
“小姐,外面天寒,穿这件怎么样?暖和又好看。”半夏举着一件灰色双面银狐斗篷问。
小燕子头也没抬,随意应一声,她正思量着,近日身体上的困倦感越发重了,避子汤是极寒之物,照她这样服用法恐伤及根本,或许可以停一停……
不知不觉,一只手指轻轻抚平她额间紧皱的眉头,小燕子的思绪拉回眼前人身上——永琪,带着从外面回来的寒意,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她的身旁,好像一座沉稳的大山,令人安心。
“想什么呢?有人进来都不知道。”永琪拿起台上的螺子黛,轻而稳地在她的眉间描画出好看的弧度,“还是这样比较好看,愁眉苦脸容易变成老太太哦。”
小燕子快被他打败了!怎么会有这么纯情的皇子,难道他看不出来吗,她根本不是个好福晋!
“不过是想昨天那么美味的蛋糕何时可以再吃上一次。”小燕子的手抚上永琪的脸颊,拇指轻轻滑动,温声道:“永琪,你会一直爱我吗?”
“小傻瓜,你可是史上第一个会做蛋糕的福晋,我怎能不爱?”
进了宫,愉妃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婆媳两人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胜似两个老朋友。
用完膳,奉荼宫女端来茶水漱口,其中一人不慎将茶水洒到小燕子身上。永琪眼睁睁看着那茶水掉下,伸手去接,还是迟了一步,小燕子的衣裙濡湿一大片,他怒视着跪在地上求饶的宫女。
“毛手毛脚的,还不快下去领罚!”愉妃面色不悦,却也没失了分寸,她向来宽厚待下。
“福晋见谅,这是内务府新送来的小丫头,做事毛燥了些。”若安姑姑上前扶住小燕子,“您请移步偏厅更衣。”
永琪不放心,竟也随着她们的脚步就要过去,愉妃拉住他轻笑摇头,这才做罢。
换好衣服出来,陪愉妃闲聊一会,两人告退,天色尚早,便在市集逛逛。
过了腊八就是年,年味越发浓厚了。
永琪拿着小燕子喜新厌旧的两串糖葫芦,宠溺地看着她的手指在一个个面具上徘徊不决。
好一会,她终于下定决心指着一个小白兔面具和一个狐狸面具说:“这两个我要了!”
她把狐狸面具递给永琪,见他无奈地扬扬手中的冰糖葫芦,没办法只好踮起脚尖给他戴上,打了一个七扭八歪的死结。然后又准备拿起另一个面具,这时永琪却把手里的冰糖葫芦递给她,拿起面具绕到她身后给她戴上,还细致地系上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旁边老板露出看穿一切的笑容,赞叹道:“公子和夫人真登对!”
街上的人流越来越多,小燕子兴奋极了,这是成亲后第一次在晚上逛市集。她东张西望,对什么都好奇,走了一段路,她嫌永琪牵着她的手碍事,就甩开了,没一会她又盯上那个出自她手的死结,追上。
人流的推搡,加上面具遮挡了一部份的视线,她也无法分辨走到了哪里。他脚步很急,似乎有意把她带到人少的地方,小燕子小跑上前拍拍他肩膀。
前人回头,她惊叫:“你不是永琪!”未及转身,脑后一计重击,眼前转黑……
一道冰寒的刀光在小燕子身上闪过,她眼皮动了几下,艰难地抬起。周遭静寂,只看到一妇人坐在桌子前擦拭宝刀,看她醒来,宝刀入鞘,疾步上前跪下请罪,“属下若离冒犯郡主,请郡主降罪!”
市集的喧闹声若有若无地传来,跟前的声音听着也是虚无缥缈。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郡主,我是荣郡王妃,快把我放了!”小燕子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现在的人贩子说谎也不打草稿。
“王妃的背上可有一个燕子形状的胎记?”若离的目光充满期待。
小燕子目光闪烁,别开脸:“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有什么目的?”
“我是月国安平公主的侍卫。”若离面色慽慽,眸中似有盈盈水光,“而你就是安平公主的遗孤——长乐郡主,你还有一个哥哥——永安世子。”
“一派胡言!我是西林觉罗府嫡女,不是什么公主遗孤!”
小燕子第一反应是:世人谁不知“满月之殇”?月国被大清的铮铮铁骑所灭,哀鸿遍野。那她和永琪就有不共戴天的国恨家仇!而她,抱着查出真相,讨回公道的目的嫁给他,本存了一丝希望:水落石出时,证实只是误会,皇阿玛还她父母清白!她和永琪也有机会……
现在居然有人告诉她,她的父母,她的家人全部是大清的刀下之魂!她的子民遭受着非人的待遇!一切都破灭了……
“郡主,这是吟雪阁的死士名录,现在把她交到你手上,但凭你差遣。”若安俯首躬腰递上一本册子,却迟迟不见小燕子接过去,她继续说:“对抗朝廷,无疑螳臂当车,我们还不想送死……”
看着小燕子狐疑的目光,她把本子往前送了送,等小燕子接下后,她才往下说:“当年带兵攻打月国的主将是大清现在的镇国大将军——东方青云,副将是你现在的阿玛——鄂弼,我们暗访多年,发现当年的事情并非表面这么简单……”
“够了!不要说了,送我回去!”火炉上火星儿从火苗顶端迸发,“噼啪噼啪”,小燕子盯着它,却觉得置身冰窖,通体冰凉,一颗心不断下沉……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荣郡王找不到我会着急的,等他找到这里,你们的一切就白谋划了,先送我回去,时机合适我来找你。”
若离将她送回卖面具的摊子。小燕子在旁边的一个小吃摊坐下,点了一碗云吞,舀起又放下,舀起又放下…
小燕子看着摊子上各色各样的面具,竟心生畏惧,难道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吗?哪个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仰首看天空,一弯明月,在一望无际的黑夜中,显得如此孤独,平添了几分悲凉。
月国……
脸颊一热,两行泪竟然潸然而下!
星空浩瀚,天地辽阔,为何总是要争个你死我活?值得吗?问月亮,月亮还她清冷月光,问星星,它只是冷淡地眨眼,只有小贩讨生活的叫卖声,让她尚且感受到一丝人间烟火气。
云吞未凉透前,终于被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他为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她贪婪地享受着这一丝温暖,曾经无数次计划着要怎样全身而退地离开他,却发现他才是她唯一的港湾。
“为何不告诉她我们探查到的情报?”是若离的声音。
女子一颗一颗拨动着佛珠,声音平和:“现在是收网的关键时期,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份风险。”
“告诉她公主之殇,是不是太残忍?”
“该来的总会来,我们逃不过,她也一样。”女子平淡的声音在佛前回荡。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国破家亡,谁能不恨?清兵踏上月国那天起,她就注定不能回头了。
室内烛光摇曳,浅红色的光线洒在小燕子身上,凝成薄薄的银霜,任永琪怎么捂也捂不热。
与小燕子走散的那半个时辰,他把附近的街道,摊子,店铺找了个遍,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那种滋味就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心上爬,抓啊,挠啊。
按照她的说法,她是被一个精彩的杂技表演吸引,就落在后面了。永琪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只要她平安回来,别的不重要……给她一点时间和空间吧。
看着怀里假寐的小燕子,永琪在她额间留下一吻,合眼睡去。
小燕子的心里好乱,身世扑朔迷离,故国今朝,生恩养恩,夫妻之情……她到底是谁?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对?胡思乱想间,稀里糊涂地睡去……
心里装着事,睡眠浅。永琪起身上朝时,她也跟着醒来,看着永琪穿好最后一件衣服,她提出回西林觉罗府住两天的请求。
这个请求未免有些不合宜,眼下正是年关,府里不少事务需要她操持。永琪望着她憔悴的脸色,满是心疼,哪里还能反对,只叮嘱她放宽心,好好休息。
马车在西林觉罗府停下,半夏和子苓负责指挥把带回来的礼品搬进府,分派到各房,小燕子自顾自地进了府。
她没有第一时间拜见哈达哈氏,而是去了子毅的院中,直觉告诉她,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关于她的身世。
“哥,你知道吗?走鹅卵石步道可以包治百病!”
“哥,你别跑啊!可好玩了!哥!”
走在小时候让子毅闻“石”丧胆的小道上,小燕子忆起往事,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她已经和别人成亲了,你何苦要犯傻?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我对你的爱不比你对她的少!”女子的哭咽声传来,语气有点熟悉。
没有回应。
良久,才又响起一句话:“ 就算你们不是亲兄妹,你们也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短短的一句话犹如巨大的雪球,将小燕子击倒,她跌坐在石椅上,即使心理有准备,当真的听到的时候,心还是会痛,会冷。
原来是真的……
哭诉的女子用绣帕擦着泪水,从里面跑出来,看到小燕子坐在这里,大吃一惊,意识到刚才她卑微的样子都被小燕子看了去,羞愤之情愈加强烈,招呼也没打,就跑开了。
感觉有人向她走近,小燕子抬头,扯出一个笑容:“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