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受伤的目光仿佛一把刀子,直直扎在他心上。命运为何如此作弄人?她本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啊!他故做轻松,指着鹅卵石步道:“你不是说踩鹅卵石包治百病吗?怎么我的伤口还是这么痛?”
“她说的是真的吗?”小燕子声音带颤,“我当真……不是阿玛和额娘的女儿?”
她渴望知道答案,又害怕听到真相。
面前的小燕子如同一只受惊的麋鹿,惊慌,脆弱,他没办法看着她说谎,只能别开眼道:“无稽之谈,从小你闯祸,我收拾,你受伤,我挨打,要说谁不是亲生的,那也应该是我才对吧!”
“伤口在哪,我看看。”知道他有意隐瞒,只好做罢。
哈达哈氏知道小燕子回来,还没见着面,就高兴得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小燕子从子毅院中过来时,房内已是暧烘烘一片,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鹅梨香,她轻唤一声“额娘。”
哈达哈氏剪断最后一根线头,抬头看向她:“来,燕儿,试试这个衣服合不合身,不合适我再改。”换上新衣服,哈达哈氏对着她连连称赞:“真好看,真好看!”
“额娘,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呀?”小燕子俏皮地问。
哈达哈氏不解:“何意?”
“额娘做的衣裳样式手工自然皆上乘,而我又是你生的,不过才继承你一半的美貌就被你连连赞美,可见额娘对自已的的容貌也是极满意的!”
小燕子感觉到哈达哈氏在她身上比划尺寸的动作凝滞了一瞬,倏尔她又转为笑骂:“贫嘴!都成亲了说话还这么没羞没臊!”说着,还上下打量小燕子,嘴上念叨:“不应该啊,成亲已小半年……”
“燕儿——”鄂弼下朝回来。
看到鄂弼,若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鄂弼是副将……鄂弼是副将……”她拿起一块点心喂给哈达哈氏,不着痕迹地躲过鄂弼伸过来的手……
因着年底,医馆,会宾楼和府里的账皆需复盘,小燕不敢久待,只住一晚就要回去。
子毅肩上的是旧伤,连日赶路回京,养护不周造成伤口感染,此时已是恶露胀疮并发。
“身上有伤,何必归程似箭,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嘴上埋怨,心里难过不已,如此触目惊心的伤口,可见边境生活多么凶险!
院子里梅香阵阵,偶有花瓣纷纷飘扬,站在身后为他包扎的是魂牵梦绕之人,子毅心中暧意横生,对背上的伤毫不在意:“两年没见你——你们,甚是想念,顾不得那么多。”
“欣荣姐姐对你一片痴心……若她能成为我嫂嫂,我很欢喜。”思虑再三,小燕子缓缓开口道。
她很欢喜?
子毅宛若从云端跌落,奕奕神采逐渐黯淡下来,良久才开口:“是我对不起她……”
包扎好后,小燕子低头收拾药箱,看到地上有个影子悄无声息地靠近,她心中一跳,抬头望去,竟是永琪!目光正落在子毅未来得及掩好的肩头上……
回了府,小燕子便忙活开,不知不觉小半个月过去了,当她终于把头从账本中抬起时已是大年二十九。
此时她正站在廊下逗弄雪舞——几日前永琪带回的一只鹦鹉,它通身雪白,总是昂首挺胸,优雅地立于鸟架上,像一个娇傲的公主。
“永——琪——”小燕子一字一顿地教它,可它偏似在跟她较劲,歪着脑袋,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就是不肯开口,她觉得无趣,便早早歇下。
连日操持府上事务,困意席卷而来,没一会她就沉沉入睡,半夜时分,在迷蒙中感觉身边有动静,一双手摩挲上她的脸颊,冷冷的,痒痒的。小燕子揉揉惺忪的睡眼,费力地去看眼前的人是谁,再抬眼朝滴漏看去,心中小小吃了一惊:“永琪,这么晚才回到吗?”
自那日从西林觉罗府将她接回后,永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两人好几天没见着面。
“刚回到。”永琪一只手伸到小燕子的颈下,一只手自然地揽过她的腰:“吵醒你了,抱歉。”
小燕子仰起脖子,将头枕在他的手上:“这几日你也累坏了。”
颈上吻痕点点落下,腰间的手慢慢地往上游走,**************************小燕子急忙抵住那温度烫人的手,娇声微喘:“身子不便……”
“嗯……”永琪仍是合着眼,语调庸懒:“可还疼?”
“前两日是疼的,现下已无碍。”每每来月信,她总会腹痛,永琪知道她这个毛病,每回都给她捂肚子,揉肚子。
********:“年节事多,没顾得上你,让你受苦了。”
“你也是……”他下巴处胡渣清晰可见,扎在嘴唇上,痒痒的。
除夕宫中设宴,宫殿内悬灯万盏,亮如白昼,鼎焚龙檀之香,瓶插长青之蕊,银光雪浪,珠宝生辉。众位妃嫔、阿哥、福晋、格格渐渐到齐,各自谈笑饮酒。
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老佛爷驾到!”
看见立在老佛爷身后的欣荣,殿上开始有了细碎的议论声。小燕子并不在意,这其乐融融的景像于她不过是镜花水月。
众人开始纷纷上前来给皇上和老佛爷敬酒,祝贺。
紫微端着酒杯跪在地上:“皇阿玛,陪您过年是女儿这十八年最大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紫微心中的激动无法言表,只求以后每年除夕都能陪在您的身边。女儿祝您身体安康,鸿福齐天!”说罢,一仰脖子,饮尽杯中的酒。
皇阿玛眼角湿润,连连点头:“真是朕的好女儿。”令妃轻轻地拭着眼角的泪花,温柔地说:“皇上,也是时候选个好日子让两个孩子完婚了。”
皇阿玛笑道:“紫微,尔康,赛娅,尔泰,朕和老佛爷把黄历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发现二月初二是个好得不得了的日子,你们两对新人就在那一天成婚,如何?”
紫微,尔康,赛娅,尔泰喜出望外,领旨谢恩。
小燕子为她们感到高兴,一一敬酒祝贺,酒过三巡,醉意渐浓,她独自一人走到殿外不远处的小池边吹风。
一个身影慢慢靠近……她回头,看向那人,嘴唇动了动,终是没叫出声来。
两人四目相对,衣裾被风拉扯得簌簌作响,失散十八年的兄妹,一个从孩童到太医,一个从襁褓里的婴儿到荣郡王妃,他们之间终究错过了太多。
“我找到你了。”堂堂七尺男儿,激动得热泪盈满眼眶。
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从脸颊滑落,小燕子轻声说:“是,师父跟我说了。”
“哗”一声,雪从树枝掉落的声音打断二人的话语,箫剑的身影随之消失在夜幕中。小燕子闻声望去,一个聘婷女子从容淡定地朝她走来,如释重负的枝条在她身后摇曳。她快速地侧过头去,用绣帕按住眼睛,轻轻拭去泪痕。
“我记得你医术了得,怎么?竟也需要请太医摸黑问诊吗?”她的语调轻浮而犀利。
“今晚我高兴,竟忘了自己不胜酒力贪饮了两杯,便叫太医给两粒醒酒药,哪里就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呢?”小燕子见她来者不善,便不再客气。
欣荣扑哧笑出声:“你还是那个小燕子,什么事都不肯服输。”
“欣荣姐姐,你……”小燕子伸手去拉她,却被偏身躲过。
欣荣打断她的话:“阿玛额娘对我期望甚高,从小把我当成储妃培养,我却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为了出去找子毅,曾试过悬梁自尽威胁他们……尽可管如此,他的心中仍然没有我。”
她背过身,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有一次,我们在你家玩捉迷藏,我和子毅躲在假山后面,无意间听到你阿玛和额娘说你不是她们的新生女儿。他命令我不许说出去,否则就不认我这个朋友。我当时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只为拥有我们共同的小秘密而感到兴奋。”
头上的步摇在风中摇曳,一晃一晃地,让人心生涟漪,欣荣身上微微颤抖,不知冷的还是气的,“可他亲口告诉我他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我!直到我发现他将你送的荷包视若珍宝,日日贴身佩带……”
一番话下来,小燕子的心情震惊地无以复加,抬手把绣帕递给欣荣:“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
“我不需要你同情,我说这些是告诉你,我已经放下,不久之后会服从父母的安排,与一个对家族有益的人成亲。”欣荣熟稔地抿干脸上的泪水,再抬头时,只有眼眶微微泛红,妆容依然精致。她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又停住,头也不回,语气有些得意:“或许下次见面该我唤你姐姐了。”
她的身影缓缓往宫殿走去,消失在银装素裹的树影之间。
小燕子回到殿内,里面仍是一片喜气洋洋,一群小阿哥小格格围绕在皇阿玛身旁,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冰火两重天的落差,竟让她生出些许恨意,她本也可以承欢膝下,孝顺父母,这一切都于十八年前被无情打碎……而罪恶的刽子手此刻正在含怡弄孙,好不快活!
叫她怎能不恨?手上不知不觉用力,指节泛白。她低头想着,全然不觉有一只大手悄悄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