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天凝望着自己的正前方。视线模糊,像低分辨率的照片。高台上数十个牌位刻的名字散成一团金黄色的雾,混杂着他的汗水,连同星点寥落的烛火,旋转、融合、散射、浸淫,混混沌沌,天旋地转。
他抬手擦了一把汗,衣领已经不知不觉湿透了。
其余四感的功能随着眼睛一起失效,他已经感觉不到一开始浑身组织的剧痛,只有耳朵还能勉强捕捉到一点声响。
“伯父,没这个必要吧。”
大脑神经似乎也迟钝了,他费了一番力气才想起来,这是安玄昆的声音。
“有。”
“大哥已经在祠堂里面跪了一天一夜了,他撑不住的。”
“让他好好想想,想不通,就别出来。”
后面的话,他就听不见了。
他伸出手想扶住自己,但是骨骼已经不太听他使唤。
世界成了一个倒置的鱼缸。
“咚”
“大哥!”有脚步声,有人似乎进来了。
墨天凝用最后的力气支起身体。安玄昆的手搭在他额头上:“他发烧了。”
“出去。”不是要求,是命令。
“伯父!”安玄昆浑身都发着焦急的气息。
“我让你出去。”这次的语速比第一次快一点,但威严不减。
安玄昆缓缓站起身。他的脚步声响响停停,一步三回顾,在门口停了很久,才彻底走出去。
“想通了吗?”在墨天凝仅剩光感的视野里,墨政和的影子挪换位置,站在他面前。
“父亲……”
墨政和鹰爪一样有力的手卡住他的咽喉,强迫他抬起头:“这是什么?”
墨天凝的声带努力颤动:“祖先……牌位。”
他生理性打了个哆嗦。身体早就启动了自我防御措施,血管收缩,体表温度急剧飙升,祠堂偌大而空旷,对他而言冷得像冰天雪地。
“难受吗?”墨政和贴近他的耳朵,“那就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杀陈湃风?”
他抓住墨天凝的左手:“因为他和你一样吗?”
那只手上,靠近虎口处有一颗芝麻粒大小的痣,像其他纹路一样能散发微微的光线,却发得极其微弱,甚至在黑暗里也能隐匿起来。
那份血被稀释的结果。
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孽。
“我没有……”墨天凝苍白地辩解着。
他试过拿刀剜下那块皮肤,但伤口愈合后纹路又会长出来。
墨政和的语气不容一丝反驳:“你恨我。”
“你恨我妨碍了陈湃风,你知道一年之后你也会死。”
他也是诅咒的受害者。
墨天凝紧紧咬着后槽牙,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这是一场意志力的决斗:“真的没有……”
他恨透了。
最早他恨得是父亲,后来恨母亲,最后只剩下恨他自己了。
如果父亲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母亲没有生下他,如果……哪有那么多如果。
“我可以给你移花接木,”墨政和粗粝的手掌在他脸上划过,最后止在额头天眼上,“前提是你要证明,你是我的种。”
墨天凝闭上眼。这不是第一次了。
十八岁时的那个男人虚浮苍白的脸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他倒了下去。
昏迷前他想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陈湃风,你还不如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