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沉香一直以为，时光是无法倒流的。可现在，他分不清自己所处的是现实还是梦境。他感觉自己一瞬间被抛回到过去的时空，那段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日子。

他在忽明忽暗的梦境中步履蹒跚，隐约看到当时的自己正在质问小玉，为何要偷走宝莲灯的灯芯。小玉的挣扎和痛苦是那样鲜明地跳动在他眼前，他在梦里几乎又经历了一遍当时的心碎与煎熬。可忽然场景一转，自己游荡着又来到了万窟山。他看到小玉在姥姥死之后，一个人悄悄躲在千狐洞伤心流泪，她不知道自己未来将何去何从。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放不下他，还是想不顾一切地奔向他。沉香正要上前安慰，告诉她不要怕，有他在！可伸出手却只触到一片虚空。一阵晕眩过后，他又看到自己为了要她的一个答案，不顾众人反对只身一人跑到千狐洞，焦急地呼喊她的名字；她却因为吞了灯芯不知该怎样面对他而躲起来不敢见他。她苦苦撑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想向他解释：姥姥逼着她偷走灯芯，如果不照办便要杀了他！她好怕姥姥真的会取他性命，不得已只能拿走灯芯。做下这件事，她感到痛不欲生，她怕他永远不会原谅她。沉香大声喊着“不是的”，他从来都没有怪她拿走灯芯，他只在乎一件事，就是她是不是真的爱他！他想告诉她，他都看到了，也明白了她的苦衷。但无论他怎样呼喊，她都听不到他。

接下来，过往的一幅幅画面如书页般翻动地更快了：他看到她无法承受内心的煎熬与折磨，主动去华山服侍他母亲三年；看到他第一次打伤她后，她如小兽一般躲在暗处孤独地舔舐伤口，独自拖着受伤的躯体来和他母亲告别；听到她哀求母亲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她和她这三年来所做的一切；看到在虚迷幻境外她知道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人是她的时候，脸上那抹清浅动人的微笑；看到他第二次打伤她后，她在客栈咬牙将烈酒倾倒在伤口上，美目盈满倔强委屈的泪水；看到他反上天庭大闹瑶池时她奋不顾身相救的身影……原来，她一直都在他身边默默地陪伴他、帮助他、保护他；原来她从未真正远离；原来一直在放弃的人，是他！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扭曲，当再次清晰时，他看到的却是她冰冷决绝的眼神和那把连续不断刺向他的剑。他从她眼里看到仇恨的火焰在燃烧，她恨不得杀了他！他害怕看到那样的眼神，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小玉...”沉香依旧深陷梦境没有清醒，但是口中却一直喃喃唤着她的名字。汗水把鬓发浸湿，紧蹙的眉头好像怎么也熨不平。其实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他都太累太累了。

沉香的心事无人知晓，没人能明白他有多害怕失去小玉。正是因为如此深刻的恐惧，梦境的最后不断重复着她举起剑一下又一下地刺在他身上的画面。鲜血飞溅，红色染了满眼，可小玉像是毫无知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刺向他的动作。他好想上前拭去她脸上的斑斑血痕，告诉她，血溅在她脸上，一点都不好看了。

“沉香...沉香...你醒醒！你醒过来啊沉香！”沉香筑起的法力屏障因他的受伤昏迷而渐渐失去效用，一旁的丁香和八太子赶忙跑到他身边。丁香脸上犹有泪痕，刚才所目睹的一切让她余惊未散，但她无暇顾及，只是拼命摇晃拍打着沉香。她很怕他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还是八太子在短暂的失神过后找回了理智，简单查看了一下沉香的伤势，发现伤口并不致命，于是屏息运功，为沉香缓缓注入法力疗伤。结果伤虽然没什么大碍，可沉香就是无法醒来。丁香听到沉香在昏迷时口中唤的还是小玉的名字，他好像还在痛苦的梦境中挣扎，可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愿清醒，只是因为梦里有她吗……丁香被巨大的失落与心痛笼罩，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八太子没办法，只能让丁香原地照看沉香，他好去积雷山搬救兵。既然单凭他的法力无法唤醒沉香，那他就只能去找离得最近的哪吒了。好在过程很顺利，哪吒赶到后虽然被眼前昏迷着还不停说胡话的沉香吓了一跳，但还是从容镇定地施法，最终强行唤醒了沉香。

不过，沉香在逐渐清醒后仍旧神志涣散，不理睬周围的任何人。八太子见哪吒满脸疑惑，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

哪吒听后又是一惊，不禁被沉香对小玉的感情所震撼了。但是，他不能放任沉香继续消沉下去，于是蹲下来，看着他：“沉香，你不能这样，你得振作起来！孙悟空还等着你去救，牛魔王他们也在积雷山等你，以大局为重啊！”哪怕看到沉香浑身是伤的样子于心不忍，可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

沉香垂着头，闭着眼睛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终于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默默坐直身体，屏息凝神开始调息：是了，确实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无论如何，他现在还不能倒下。不过他迟早要去陪她的，等这一切结束以后。

有了哪吒注入的法力，沉香调息起来轻松不少，很快，他又恢复了原状，感到浑身通透、神清气爽，彻底平静下来了。他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独闯真君神殿。丁香一听又着急了，沉香的伤才刚好，怎么能独自行动呢？可沉香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坚持让他们三个返回积雷山等消息。不过哪吒看得明白，沉香经过刚刚一番折腾，再恢复过来时法力已经有所增长。况且，他心里积压了太多情绪，现在需要的是释放力量，这对沉香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八太子、丁香，别争了。我们先回积雷山，以沉香现在的力量，他能救出孙悟空，我们就让他自己去吧，别添乱了。”哪吒一边推着他们俩往前走，一边回头又抛给沉香一句：“好兄弟，等你回来咱们喝酒！”

沉香抿了抿唇，淡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