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经过长时间的消化和排解，丁香终于接受了沉香已死的事实。当意识到沉香真的死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非他不可。在她还没有理清自己思绪的时候，她和八太子牵手了。得知沉香出事的这些天，起初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由浓转淡，她不断告诉自己日子还得过下去，她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里。她能做的，好像也只是在心里凭吊沉香，怀念沉香而已。

初夏的华山风景秀丽，草木茂盛，晴朗的天空点缀着几朵洁白蓬松的云。在经过数日思量之后，丁香终于决定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和八太子前往华山亲自拜访三圣母和刘彦昌，为的是解除她跟沉香的婚约，并将她和八太子打算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他们。可谁知老天最擅长开恶质的玩笑，就在他们满心欢喜地赶到华山时，不远处那个坐在树下沉思的身影却令他们生生顿住了脚步。丁香霎时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不能呼吸，也无法思考。

沉香察觉到有人靠近，略一转头，映入眼帘的是喜悦之色尚未褪去的二人。他看到了他们相互牵着的手，内心却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生出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丁香和八太子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惊疑和痛心。几乎是同时刻，两人似触电一般松开了彼此相携的手。相较于丁香的泪流满面，八太子脸上更多的是失落。对，失落。沉香竟然还活着！但是这种隐秘的情绪忽而转瞬即逝，那份失落很快又被开心所取代。

“沉...沉香...？”丁香颤抖着开口，一步步走向面前的男子。沉香本想避开，可他意识到他终究要面对丁香，所以又把自己硬生生按在原地，逼迫自己直视他们两个。

“八太子...”没有理会丁香，沉香的目光选择直接越过她，锁定在她身后的八太子身上。

“哈哈...哈哈哈...你没死啊...哈哈哈…”八太子尴尬地挠了挠头，只能以干笑掩饰内心的慌乱。此时此刻，他真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荒唐最可笑的笨蛋。当他得知沉香的死讯，他很难过，可没过多久他便果断向丁香表明心迹。因为他隐隐感知到这可能是上天留给他的唯一一次跟丁香在一起的机会，他想好好把握，尽管他明白这样做对不起自己的兄弟。可如今看到沉香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他慌了、乱了……他其实是怪自己的，沉香尸骨未寒，而自己却意图夺走他的未婚妻。虽然当时因小玉的到来使得拜堂中止，但毕竟沉香和丁香的婚约还在…八太子思绪一片混乱，他现在只想逃。

“沉香...太好了...你还活着，还活着...”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丁香立刻上前，又哭又笑地扑进沉香怀里。沉香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可还是被紧紧抱住。他没有回应也不想回应这个拥抱，他总觉得小玉一定在什么地方默默注视着他，他不能也不想拥抱眼前的这个人。然而丁香并不在意，因为她现在开心地仿佛忘记了一切烦恼。可一旁的八太子却看得清楚：他在沉香身上并没有找到预期中的责怪，而是看到了他压抑的痛苦。但八太子又不清楚沉香到底在痛苦什么，是为他和丁香在一起而痛苦，还是别的什么呢？

“沉香…沉香…你在哪儿啊…沉香……”他好像又听见小玉的声音了！沉香突然一把推开丁香，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他只是觉得，小玉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生气的。

“小玉！小玉！！”沉香在原地呼喊起来，清澈干净的声音回荡在山水之间，可是却得不到一点回应。他环顾四周，依旧找不到任何她的影子。看到这样的沉香，丁香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手越攥越紧，心底的恨意也越来越重……不过想到小玉已经被她一拳打死，心中又陡然升起一股病态的满足，嘴角的冷笑一闪而逝。

“沉香！”刘彦昌闻声而至，跑过来一把拦住沉香。一回身看到丁香和八太子也站在旁边，愣了愣，随即如往常般浮现出友善的微笑：“你们也来了，进屋坐坐吧。”

“爹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小玉，她一定就在附近，我又听到她叫我了！”沉香仍是躁动不安，试图挣脱刘彦昌阻拦的双臂。刘彦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沉香这样已经好几天了，他这个做爹的却什么都没能帮到他。不过刘彦昌对小玉的死并不知情，他以为小玉和沉香只是暂时分离而已。

“她已经死了！”站在一旁的丁香突然控制不住地吼道。沉香一怔，仿佛被什么难以名状的东西击中了心脏，瞬间停止挣扎。刘彦昌也吃了一惊：难道，那个沉香“最心爱的人”，竟是死了吗……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死了…死了……”沉香突然想起，他当时把小玉留在千狐洞，只身打上三十三重天为她讨仙丹。可待他归来时却是佳人芳踪难觅，只留下一封她亲手所书的绝笔信，将他打入地狱。他发疯一样地到处找她，仍是徒劳。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沉香猛然意识到，刚才丁香脱口而出，说小玉死了，难道她知晓内情？小玉究竟是伤重而死，还是被哪一路妖邪掳了去？还是……沉香眼中凝聚着疑惑，一些可怕的念头纠缠着他。

“你怎么知道她死了？”预想中的崩溃并没有出现，沉香转过身直直盯着丁香，那样子冷静的有些可怕。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千狐洞的地形，除了他就是二郎神、哮天犬和丁香。而当时二郎神和哮天犬绝无可能出现在那里，更不必说就是哮天犬从他手里夺走了仙丹，所以至少二郎神那边是断定小玉不会活下来的。

“我...我...”丁香知道沉香机敏，她突然有些后悔情绪失控地说出这句话，导致她现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能遮掩过去。

“是…是哪吒！哪吒亲眼看到的！哪吒看到二郎神找到小玉后，亲手把她打死了！”八太子情急之下胡编乱造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的理由，然而沉香没有说话，依旧神情冷峻地盯着丁香。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众人都猜不透沉香到底在想什么。丁香早没了之前宣告小玉死讯的底气，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沉香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缓慢地闭上双眼复又睁开，眼神中涌动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接着，他转身朝自家茅草屋的方向走去。刘彦昌见状微微点头向丁香和八太子示意，表示请他们自便，随后跟沉香一起进去了。刘彦昌直到今天才明白，为什么他以为的寻常分离居然会让沉香变得如此消沉，原来那种分离，竟是死别。

丁香和八太子没有了继续停留的理由，只得暂时离开。待他们走后，沉香坐在家中，神色阴郁不定，脑子里不断回忆着他们给他的那个“理由”，一时之间又陷入茫然：他现在一点法力都没有，怎样救出母亲，又如何替小玉报仇呢？

“沉香。”刘彦昌的手搭在沉香肩上，沉香抬头，看到了他肩上的包袱。

“爹…”沉香欲言又止，愧疚之情渐生。他很清楚，这段时间自己一直沉浸在失去小玉的痛苦里而忽略了身边人的感受，尤其是他爹。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刘彦昌说着便拉起沉香往外走。沉香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只是静静看着刘彦昌锁了门，然后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沉香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竟再次被带到圣佛洞洞口，心里不禁一阵怅然和唏嘘，深深体会到往事不可追的心境。不过，刘彦昌的目标并不是洞口，而是拉着沉香，找到了当年沉香跪出来的两个深深的坑。

“沉香，你还记得这两个坑吗？”刘彦昌平静地说道，他知道以沉香的聪明他无需解释太多。

“爹...”有太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沉香明白父亲的用意，心里愈发愧疚。

“爹先回去了，你留在这里好好想想吧，是继续堕落下去还是重新站起来，你自己决定。”说完后再次拍拍沉香的肩膀，也不听他回答，转身便离开了。

沉香环视四周，发现圣佛洞前积了许多尘灰，显然孙悟空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他想起之前就是在这里，他第二次打伤了小玉。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慢慢握紧，突然感到不再迷茫了：就算一时放弃了法力，可他体内还有许多仙丹的威力没有开掘出来，只要他用心修习，或许法力还能再找回来。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沉香没有回华山，而是留在峨眉山潜心修炼、日夜苦思，最后终于参悟到恢复法力的方法。他记起太上老君曾教导他的那些话，感觉力量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体里，甚至比从前更加强烈。沉香渐渐明白了一直以来他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好像拥有强大的力量，可恰恰缺少一颗坚定的心；他具备足够的智慧，却对什么都太容易说放弃，救出母亲是这样，对小玉的感情也是这样。而现在，他不会了。他只是想着等他救出母亲以后，他便也随她去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