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正当灵冰不知如何与王冬对答之际，小雅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再次走进来，并轻咳了两声。
王冬这才垂眸敛过失望的神色后退一步，而灵冰则是如释重负般卸下一口气。
“小师弟，这是滋补汤药，且先趁热喝下吧。”小雅走上前将手中的药碗递上去，灵冰点点头，接过来也不皱眉地直接喝尽，再是起身将空碗搁置在桌上。
小雅见灵冰不改面色地放下药碗，笑乐地调侃一句:“小师弟看来是个挺吃苦的孩子，不过——”
她忽尔严肃起来，“你我相见不过一日，不怕我在这药里下毒？”
“唐门主既称灵冰为师弟，想必也是将灵冰看作了同门，当无对同门用毒的理由。”灵冰略抬眼帘看了小雅一眼，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王冬身上，顿了顿又继续道，“况且门主还是殿下的师姐，灵冰有何缘由怀疑自己效忠的主子？”
“嚯，原来小师弟这么信任小冬呢。”小雅嘻嘻笑着故意加重“信任”“小冬”几字，眼睛亦是往身旁的太子瞟了瞟。
不出意料，灵冰的耳尖悄悄地爬上一抹红。
“咳咳，”王冬适时打破微妙的气氛，递给小雅一个眼神，“小雅师姐你就不要再逗雨浩了，当心我告诉大师兄哦。”
唐雅挑着眉，眸光在两位少年身上转了转，接着意味深长地盯着王冬。王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僵着脖颈转首看向灵冰，就又掩面转身将一脸戏谑想继续看好戏的小雅“请”出了房间。
“那什么，灵冰，刚刚只是……就……”
王冬看着面无表情的小暗卫，喉头滚动一下就要解释，“灵冰你相信我，我没有……”
却被被对方轻声打断:“太子殿下果然都已经知道了啊。”
“不是，灵冰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
“太子殿下若是想要叫我雨浩，那便这样叫吧。”
“哎？”
王冬手足无措地停下来，他这才定神发现对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暴怒、震惊……霍雨浩表现得太平静了，仿佛此刻的局面他早已知晓一般，以至于说出的话语都无比冷静，平淡。
“我已经是您的暗卫了，想要如何叫我，也全凭殿下做主。”
少年微微低首，垂着眸，显得乖顺无比。
王冬也沉默下来，良久才是艰涩着再次启齿:“在你没有答应之前，我不会再叫那个名字……”你当真忘了我们的初见了么，雨浩？
少年太子心藏苦涩，几番的解释被对方再三打断，而瞧着对方这副乖觉的样子却是叫他再无法启齿辩驳半分缘由。
错过的终归是错过了。太子闭了闭眼，慢慢放下攥紧的拳头微微欠身，保持着和暗卫同一个高度才是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言道:“我不会再叫那个名字的，灵冰。请你相信我，我绝没有追查你过去的想法……”
太子的眼中闪着迟疑，但看着古无波澜的暗卫，他几度张嘴，仍是轻声道了句，“我们儿时曾见过一面，你……”但话未说完，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太子眼底的光泽黯淡不少，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罢罢，总之，在你答应前，我不会叫出那个名字。”
而霍雨浩则是微微睁大了些双眼，冰蓝的眸子闪烁着不可思议的神色。王冬半跪于他身前，抬着眼就这般与他平视，而那对绮丽的眸子透着澄净的光彩，清透得不染半点阴霾，叫他一时竟有了后退落跑的冲动。
——他身兼仇恨，不过十七的年华却有半数光景处于泥壤中挣扎。于他而言，眼前的这位太子便如同那纯净一朵白莲，又岂是他这般罪人能够染指的。
霍雨浩敛了眉垂了眼，浓密的羽睫盖下他全部的神色。他闷声自嘲，绷紧了上半身不欲与王冬再对视:如此坦荡热情的人儿不该将这一腔情意放在他的身上。
君臣有别，更遑论，他是罪人；他是身负血海深仇的罪人。
他与这位太子，有着云壤之别，终归是要背道而驰的。
“君臣有别，殿下您……”霍雨浩抿了抿唇，垂下眼眸后退一步，再开口便要拒绝，却让王冬第一次折断了后话。
“你在生气，灵冰。”王冬没放过他的任何微表情，肯定地说道。
霍雨浩愣在原地许久才是嗫嚅地张了张嘴，可还没说出完整的否认语句，王冬就欺身前进一步，紧紧盯着他的双眸继续说道:“你不仅在生气，你还在难过！”
“不要否认，灵冰。因我叫出来雨浩这个名，你生气了。”
不是的。霍雨浩在心底否认着，可现实他仅仅摇摇头再倒退了几步。他的胸口正激烈鼓动着，疯狂敲击着喉口将要压制的情绪尽数倾泻而出，却是被王冬下一句的话语中生生封堵。
“可我喜欢你，雨浩。”王冬如是说道，“很小的时候，我已心悦于你。”
瘦瘦小小的霍雨浩努力把自己缩进一方墙角，却又忍不住侧耳专心听着学堂先生的讲课。虽然不过是一道背影，却是深深刻在了王冬的记忆里。
那时候的你还会笑，还会难过，还会生气……你的所有情感都坦坦荡荡放在了表面上，只一眼，便轻易明懂你的全部心思。
可何时开始，你学会了遮掩，学会了隐藏……
再次相见，已是物是人非。
王冬回忆着那时的初见，又是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少年。他能感受到对方此刻的情绪不稳，亦知眼下并非绝佳表露心意的时机，只是——只是啊，他不愿再继续等待……更不愿，再错过对方的每一次经历！
“殿下喜欢……雨浩？”
霍雨浩单薄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原本还波动异常的心绪此时纷纷沉静下去，徒留阵阵冰寒蔓延向四肢。他撇撇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眼中激荡的层层波澜被寒冰覆盖。
“雨浩……”
“殿下喜欢戴雨浩？殿下既然知晓戴雨浩，又怎会不知这个名字所背负的恨？”霍雨浩闭闭眼，阻断王冬的后话，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殿下既然喜欢戴雨浩，不妨去查查这些年发生在这个名字上的一切吧。”
“雨浩……”
“戴雨浩早已逝于五年前的那场雨夜。”霍雨浩脸色冰寒，咄咄逼人道，“我是灵冰，也仅是灵冰。”
王冬见状后退一步，然而面上却不见多少失落:“我明白了。”他舒展着眉眼，嘴角微微上扬，“既是灵冰意思，我会去了解有关雨浩的过去。”
“但我不会放弃，”年轻的太子神情真挚，“不论是灵冰，还是雨浩，我都不会放弃！”
“梨花树下，”他郑重执起霍雨浩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心口，“还记得我当时说过的话吗？”
太子的心跳透过衣衫传递到暗卫的掌心内，是同自己一样的剧烈起伏，强而有力的跳动着。
“喂，先说好了，本太子是不会放弃你的！”树下站着一位身着华贵衣衫的少年，他正向着逐渐远去的另一男孩大声喧嚷，
“不管你是男孩女孩，本太子都追定你了！三年也好，五年也罢，本太子不会忘记你，你也不许忘记本太子！说好了，到时候可要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啊。”
少年之间的情感如同随风舞动的花瓣一般纯白、干净；又或者，是这名叫王冬的男孩从未改变，对于他的感情亦是从一而终吧。
霍雨浩拉回自己的思绪，逼迫着自己再次动荡的心神沉静下来，直至对上王冬那感情颇丰的眸子也无法掀起丝毫的波澜。
——“……你的根基损伤过重，若要修习这套功法，即便是服用了天蚕蛊与冰蝎蛊，亦是会对身体造成格外的伤害。如此，你也愿意尝试么？”——
霍雨浩不自觉抬手抚向自己的胸口，他垂下了眼帘，借此也掩盖了心底的怅然。
是啊，他是以不自然的成长速度获得了这一身的内力，又怎可能不付出半分的代价呢？
王冬的这份感情，他终究是不能给予回应啊……
“无情不似多情苦，”霍雨浩喃喃着开口，慢慢扒开了抓在自己臂膀上的手，“殿下何必执着？”
“早在灵冰要练此功法时便已做好了抛弃一切的觉悟，包括自己的感情。”霍雨浩讥笑一声，眼里毫不掩饰对王冬的嘲讽，
“因为心悦，母亲欣然定下山盟海誓；因为心悦，母亲坚定信念诞下了我；还是因为这份心悦，母亲毅然踏进了深宫牢笼，甚至将她的一生都送了进去。仅仅只不过是他一句心悦，却是让母亲记挂了他一辈子！可他的心悦有多少真心呢？”
“殿下，您的心悦又有几分真心？”
霍雨浩克制着不住翻滚的恨意，分明应是在质问王冬，可对方却隐约从中听出别样的情绪。
“雨浩……”
太子轻轻唤了声对方，便是伸手想要紧紧将那人搂抱在自己的怀里。然暗卫的下一步动作却是彻底让太子僵在了原地——
霍雨浩不着痕迹地闪身到了房间另一侧，双膝狠狠撞击在地面，紧接着整个人都匍匐在地面上对王冬言道:“君臣有别，方才是灵冰僭越疯言疯语，还请殿下责罚。”
“灵冰明知晓我不会罚你……”
王冬摇摇头苦笑着，他还欲说些什么，但看着面前这个倔强的暗卫，又是无奈地捏捏眉骨，“罢了，灵冰，你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
言毕，便是转头朝房外走去，恰与躲在门外偷听的唐雅撞了正着。
唐雅尴尬地牵起嘴角，朝王冬无声打了个招呼便是要转身离开，却听对方沉声言道:“罪臣灵冰，今冲撞本宫，罚其禁足三月，伤势未复之前，不得离开昊天半步，还请唐御医予以监管。霍暗卫对此可还有异议？”
霍雨浩愣了愣，才是朝着王冬声音再行一礼:“殿下圣明——”
王冬跨步迈出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雅眨眨眼，认命扶着霍雨浩重回床上躺好，一手托腮盯着对方:“说说吧，你拒绝小冬的理由？”
霍雨浩低声咳嗽几声才扭过头垂眸答言道:“唐门主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天蚕冰蝎蛊。”唐雅低叹一声，两条柳眉扭成一团，“这是世上仅有的至阴蛊毒，却又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传闻，曾经在江湖中也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之后却忽然销声匿迹，没成想今日倒叫我得见，这二蛊属实不一般。”
“所以唐门主作何想法？”霍雨浩面上不显波澜，藏在袖子中的右手却不自主攥紧，“此等奇物，唐门主就没想过占据己有？”
唐雅闻此撇撇嘴:“天下至宝？或许对其他人来说他们的确是宝物，可在我看来却也不过是比较奇特的毒物罢了。不过说到这制毒，虽然我不敢说我们唐门天下第一，却也无人敢据第二。”
说到此处，女子眼眸陡然生出炽热的辉芒，亮晶晶地盯着少年:“但是如果小师弟愿意随我回药堂试几味药，我也是很欢迎的哦。”
霍雨浩的眉梢忍不住抽搐了几下，理了理被角便是选择钻进被窝，把自己扎扎实实包成一团，意指送客。
“这是唐门信物，小师弟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啦。”唐雅见状也不再逗留，转转眼珠腰上的百宝囊内掏出一枚古朴乌金铜牌搁在枕上。
说着唐雅转身绕过屏风轻飘飘地离开了。
霍雨浩将视线挪到枕上的铜牌陷入沉思，而后拿起它与自己的短匕放在一处，重躺进床上闭眼昏沉着睡过去。
晃眼两天过去，霍雨浩也彻底恢复过来。他在房前的院落内练了套剑法便是换下常服，重取一套崭新的赤红绣有明黄金纹的官袍穿上，腰束玄青鞶革，拿起放在桌上的两把短匕别在腰后，正瞧见那枚被自己遗忘的古铜令牌。
少年拾起铜牌在掌心摩挲片刻便是挂在了腰间，而后提步来到王冬所在的寝宫。然而他仅在外驻足片刻，又是提气飞向树梢，驱着轻功越过城墙，几个纵跃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不可否认，霍雨浩对于唐雅最后留下的那番话产生了好奇，加之这几日王冬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断想唐门那方该是出了什么事。
恰逢这几日得唐雅调理，身体恢复的不错，于是霍雨浩便想借此机会去往唐门探探究竟。如此思索间，他便已瞧见唐门那坐落山林深处的一角。霍雨浩提着真气放轻脚步，无声无息落在唐门外侧城门附近的大树上，葱翠的枝叶完美遮住了他的身影。
唐门不似皇宫气派，却自带一股古朴的气质，这是大门派几百年的积累才能感受到的气息。
但唐门却又与旁的门派不同——远远望去，他就似一座坚无不催的碉堡，四角皆建造的有瞭望台，每一处瞭望台上还架有两尊巨大的弩机，两名唐门弟子分别背对着尽职恪守放着哨，手中还揣着小型弩机。
而下方亦是有由五人组成的小队来回巡逻着，锐利的眼神不时地扫荡着四周，甚至是无意停歇在房顶的飞鸟也被无情击落。
霍雨浩不禁皱眉，他知道唐门内部机关重重，绝非一般人能独闯过去，也还不到需派人手格外的看护。而现下唐门严密的看护恰证实了他一路的想法。
他看着那些神情肃穆的弟子，又偏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着装，点着下巴沉思良久，将原本挂在腰间的牌子收进腰包，便是躬身悄声蹿下了树，寻了个弟子交替换岗的机会溜进了唐门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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