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证物证俱在,草民愿意伏罪。”
许久,唐普以他铿锵有力之声结束了这场闹剧。
大殿上还在交头窃语的声音亦随着唐普的认罪骤然消失,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在昊天王的示意下,两名侍卫押着唐门长老离开大殿。
王冬着着被侍卫压出大殿的唐普,藏在官袍的拳头不免又紧了紧,但最终是化为无声的叹息,将眼中的忧愁与不忍皆掩盖了下去。
昊天王一直以余光注视着王冬的情绪,直感受到后者肩臂的放松才示意继续今日的早朝。仿佛太子与唐门长老之间的对峙不过是一道不大不小的插曲,在司礼监不重的咳嗽声中,回过神的诸臣子纷纷向昊天王呈上他们的奏折。
是夜,已过了王宫宵禁时间,然太子寝宫依然亮着一盏油灯。
王冬就着昏黄的烛火,头抵在窗沿侧身靠坐在一旁的卧榻上。他的眉头紧蹙在一块,眼眸似是看着前方摇曳的烛火,然深处的瞳孔微微扩散,显然其心思沉浸在他事之中。
“少主,”空旷的住寝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夜露深重,可要当心受凉了。”
“……抱歉,”王冬显然是被来者狠狠唬了一跳,抬手揉了揉额角才是转头朝对方笑笑道,“下次注意。”
凌江摇摇头,取过一件轻裘便是披在太子的肩头。
王冬拢了拢身上的衣袍,嘴上却辩驳道:“凌江你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些?好说我也是习武之人,内力也可抵挡一二的寒气。”
凌江显然不吃他家太子这套,在确认王冬有好好将裘衣套好,才是略带些责备地轻斥:“您是一国太子,当是注重保护好贵体。”
王冬见状不再言语,只扭头看着窗外的夜色。
凌江一时哑然,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转身走至桌边伸手碰了碰瓷白茶壶,见茶水还是温的,便做主为王冬倒了一杯,双手奉给他:“少主可还是为今日早朝的事而忧虑?”
王冬顺手接过凌江递来的茶水,面上原本别扭的神色在听到对方的问话后又重重沉了下去。他一口口将茶盏中的温水喝完,又捏着把玩一阵,才叹息着放在面前的矮桌上。
“唐普不会因为本宫朝上那几句三言两语就轻易认罪。”王冬望着房内隐隐灼灼的烛火,幽幽开口,“他是一枚弃子……但为了小雅师姐,本宫并不希望他毙命在这场宫变之中。”
凌江默然地站在王冬身侧。他是一名护卫,他的职责便只是保护好主子的安危,除此之外的事皆与他无关。
王冬还在倾诉着他心中的思虑,仿佛被凌江的那几句不咸不淡的关心话语破开了闸门,将闷了一日的不快尽数向对方倾吐的干净。
随后凌江便是见着这位尊贵的太子的眼里终于露出些许倦意,甚至是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眼下唐门事情未了,确实需少主多费心思……”凌江趁机开口,略微思索又是笑了笑,提醒一句,“少主,属下已令人备好了衣食快马,虽还不知唐普认罪投牢的缘由,但多少也向唐门示警,想来这几日他们也不会有太大动作。少主不妨顺着灵冰离开的方向寻寻?或许灵冰有法子能助您脱离这困境。”
王冬在听着凌江的一席话后垂眸摩挲着下颔想了想,便是肯定了对方的建议:“你说的在理。事情宜早不宜迟,明日本宫便去寻他,至于宫内……”
“属下会一一打理妥善。”凌江拱手诺言。
“有你在,本宫再是放心不过。”王冬伸了个懒腰跳下卧榻,“时辰也不早了,凌江你也下去休息吧。”
“属下告退。”
王冬在凌江退下后紧跟着熄灭油灯,和衣卧床会周公去了。
黑夜漫漫,有人安然入睡,也有人踏着夜色在深林中疾驰。
静谧的树林无端起了一阵强风,惊飞了附近安眠的鸟群,打搅了错落有致的蛙鸣声。
风声不息,树叶簌簌,或闻嗡嗡剑鸣,以及相互对碰的铿锵之音。待那阻扰视线的叶片飘落,赫然露出期间交手的两道身影。
霍雨浩压着急躁烦闷的心情又一次甩出袖剑阻挡了飞鹰的爪攻,再回身御力在壮硕的树木主干枝丫间蹿跃着继续朝目的地的方向前进。
坠在他身后的飞鹰眯了眯眼,攸尔探掌甩出四枚闪烁着暗蓝光泽的短剑向着霍雨浩的后心刺去。霍雨浩忙顾着转身击落那几枚暗器的空挡,飞鹰又一次提气追赶上他。
“我不想和你斗。”霍雨浩握紧了手中的短匕,纵使是他有着再良好的心性,此时也被飞鹰接一连二的挑衅惹出来一摊无名火。
飞鹰歪扭着靠在一颗树干上,抱胸看着隐忍着怒火的霍雨浩,懒洋洋开口道:“和我打一场,之后你该干嘛干嘛去。”
霍雨浩长吸一口气,又狠狠揉了揉作痛的太阳穴,才是无奈摇摇头:“你打不过我。”
飞鹰嗤笑一声,直起身甩了甩浑圆粗壮的臂膀,便是陡然爆步猛冲向少年,那覆在他手背的锋利的爪刃亦狠狠朝着少年的眼睛直刺下去,又在离眼珠仅有半寸的距离猝然停顿
——男人锋利的爪刃的缝隙间,被一柄白亮的短匕稳稳横隔,挡住了来自他的突袭。
“不试试看,你怎知我打不过?”飞鹰并未因自己的袭击被霍雨浩化解而沮丧惊诧,他只勾着愈加嗜血的笑容弯着眼角与后者对视,同时继续以言语挑衅着对方。
霍雨浩垂眼看了看那只因主人的兴奋还在颤动的爪刃,随即拉着臂弯带着那爪刃同自己向右划了个半圆,同时后仰屈膝,再抬手将爪刃连它主人朝自己后方扔了出去,并快速稳了下盘朝那甩出去的身影飞踢一脚。
不想才与飞鹰的身体对碰,却是猛然炸开了一片灰蒙的烟雾——原是飞鹰在觉出霍雨浩的意图后便是扬手抛撒一阵断肠烟,再是以内力将这股毒烟尽数送去了对方所在之处,并迅速屏息借对方的飞踢力气将自己送向上方的树梢。
霍雨浩拧着眉,起身立在原地抬手以内力将灰蒙的烟雾迅速吸附在掌心,又凝成了一颗冰球捏碎,才是抬首看向挂在枝丫上的男人。
“不愧是门内一等一的刺客,就连投放断肠烟的时机也算的恰到好处。只是可惜了,再猛烈的剧毒对我来说皆是无用。”霍雨浩将手中的短匕慢慢收了回去,神色肃穆而过分认真,“不过你费尽心思也要与我一搏,那就来试试我这招吧。”
伴随着少年的话音落下,其身周遭的温度肉眼可见的往下降,连着那因真气的外泄而翩飞的衣袂边角也凝出了一层冰霜。
很快的,那层冰霜以少年为中心开始朝四周扩散,仿佛连空气也因此凝固了,附近的枝丫叶片上都被厚厚的冰层冻结。
少年再次抬眸,冰蓝的眼眸覆盖着冷冽的寒冰,令被迫与他直视的飞鹰恍若直坠严酷的凛冬,即使是将自身内力运转了数个大周天,亦无法完全抵御这份过于薄凉的寒气。
“咔”“咔”“咔”
寒气还在加剧,温度持续骤降。
飞鹰紧紧攥着拳头,他的身体已经在这股阴冷的寒气侵蚀下失去了知觉,四肢躯干均被压在厚重的冰霜之间。但那寒气还在蔓延,突破了表面粗糙的皮层,钻进壮硕的肌理,贪婪吮吸着滚烫的血液。
直到这刻,眼高于顶的刺客才恍觉自己究竟招惹上了一个怎样可怖的怪胎。
他会死!
飞鹰迟钝地意识到。
他将死于一个小鬼手中!
这名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的男人忽然扭曲着冻僵的脸颊,嘴角咧开一个不能称作是笑容的诡异弧度,痴狂而狠戾地望着那隐匿在漫天飞雪中的身影。
但很快,飞鹰眼中的癫狂就被惊错取代——因为他的眉心,正停着一柄飞匕,白亮的匕身还不断散着冰蓝寒气,轻颤着发出低声嗡鸣,极其灵性的兴奋着,仿佛要脱离主人的控制撞进他的颅骨。
“飞鹰,”霍雨浩抬手召回了那停顿在男人脑门的短匕,他的眼一如既往的平静,“这是我最后的警告,若有下次,我不再姑息同门之谊。”
言毕,便是回身登足跃上枝丫离开。
飞鹰直至霍雨浩的身影消失后才脱力的从树上跌落下来,又费力提起一丝内力撑掌在地上滚了一周才免去了加重身体的伤势。
男人身上的寒冰还未褪去,其肢体亦轻微颤抖着,赫然是对少年方才的爆发还残留着恐惧。但是他的眼内却是透着一股狂热神采,恍如盯紧了猎物的猛禽那般直直盯着少年远去的方向。
“哈哈哈,果然很强啊,灵冰!”飞鹰痴迷而癫狂地仰天长笑,体内蹿出一股猩红近黑的真气,隐隐间仿佛还能闻见丝缕的血腥气息。
男人从地上弹跳起立,一爪将身旁的巨树拦腰截断,再次跟上少年的步伐,阴测测低语:
“灵冰,你只能死在我手上!”
而早先离开了树林的霍雨浩显然不曾知晓自己显露的一点实力给自己究竟带来了怎样的麻烦。
此刻的他凭着卓越的轻功率先离开了茂密的丛林,目力极佳地看到了不远处的边陲小镇。然而他并没有因此喜悦——因这几日与飞鹰且战且退,加之不久前为了尽快摆脱那位对于生死殊搏过分执着的刺客而不管不顾释放真气,以至于现在的他已处于内力不济的狼狈状态。
霍雨浩明白自己现状的糟糕,故而在脱离了战圈便用最后的气力踩在地面,半倚在左肩的一处树桩半阖着眼稍作歇息。
驱动残余的内力沿着经脉小心翼翼运转数个小周天,在霍雨浩觉着眩晕的感受有所减缓,便要驱着内力气沉丹田退出休整状态,不想耳边忽闻一震天之声,直叫他最后的运功岔了气:
“小师弟啊,盼星星盼月亮我可终于是把你盼过来了!”
霍雨浩强忍着运功岔气带来的疼痛,结果方开眼,还未等他看清来人便被拉入一个窒息怀抱,却是令他伤上加伤,不过深吸一口气便因喘气不匀而彻底昏厥了过去。